理藩策(1912年2—3月)

盛先觉

居今日而欲固邦本,以与列强抗,兼谋拓殖,以阜吾民之生,傥不速筹保全旧有藩属,奚为功哉?盖我旧藩属,苟或疏虞,则均势之局破,而瓜分之端启,吾民之生,庸堪设想。虽然,今欲保全,岂竟无策?愿进而窃筹焉。

世之论筹藩策者,亦云夥矣。或曰分兵经略,或曰遣使调和,或曰联络,或曰统一,顾皆善后之谋,而非制先之术。盖目今大局未定,内地南北,尚虞纷扰,何况以地势寥阔、文物绝殊之藩疆?且我经费、时间,两莫能许,则是诸说,虽云善美,究难免夫能言而不能行、纸上空谈之诮。

顾筹藩之策之平易而能即施,且无流弊者,诚莫若宣言藩属制度一仍旧贯(参议院议决待遇藩民条件第二、第三两款,见《中华报》第二十一号,二月二日),保崇喇嘛,毋俾惶恐(议决第七款),于照会各国驻京公使外,译成蒙、藏各文,布告藩民。并宜急遣一介使,携一纸书,直通消息于达赖喇嘛,许以复位之荣,加以虚尊之号,要其遣使寓书,谕服蒙、藏。则不折矢烦兵,而可保全藩属。何以言之?请得而历述如左:

藩民之于达赖喇嘛,传信为转生活佛,奉为教主。故位秩绝尊,无与比伦。昔元、明两朝,皆尝奉为国师,加以殊礼。即清顺治、康熙、雍正诸朝,亦宠待极优。康熙五年、六年、十四年,青海、厄鲁特、蒙古屡叛,皆奉达赖喇嘛檄谕而止。初外蒙古之内附也,各部酋豫谋于库伦之哲布尊丹巴胡图克图(活佛徽号),胡图克图以清朝之尊崇喇嘛教也,主张内附,群遂从之。康熙二十三年,外蒙古有变,达赖喇嘛遣使往平(见魏源《绥服记》),此足以见蒙古心悦诚服达赖喇嘛之隆矣。至于西藏,则达赖喇嘛以教主而兼法政之权,民心皈依,无庸赘述。故今达赖喇嘛虽逃,而藏民仰望之忱益固,且有请援于英,拟迎达赖喇嘛归藏复位之议(见《中华报》第十五号,即二月二日第四版)。苟能牢笼达赖喇嘛,师法历朝故智,则蒙、藏自必受我羁縻,安然帖服矣。

达赖喇嘛原来僻处荒陬,夜郎自大,为英所侮,欲北走俄不果,乃受旧朝诱折而入觐,于是乎清、藏主属之名分大定,而英人之觊觎遂止。顾达赖不自怨艾,妄论觐仪之无状,不安其居,于是乎逃奔印度,求依英人,英亦待之薄,乃寓大吉岭,仰给于哲孟雄(亦称西金,昔为我属,今英藩也)。达赖喇嘛既出走,遂被黜,而外蒙古之哲布尊丹巴胡图克图亦窃不能安,是以去年春有依俄罗斯以自固之谋,今且宣告独立矣。

传闻外蒙古之宣告独立也,以库伦之哲布尊丹巴胡图克图为都督,而哲布尊丹巴胡图克图实无妄动之意,所属某盟长实强主之(此系某蒙古官吏消息)。盖哲布尊丹巴胡图克图知俄之奉其国教甚力,纵告独立,日后必并于俄,行将大不利于己教故也。若得我保崇彼教真意,而又有达赖喇嘛周旋于其间,则哲布尊丹巴胡图克图必为内应,蒙民向风输诚,其强主之某盟长必将势蹙途穷,而蒙古定矣。

若夫达赖喇嘛被逼旧朝,窜居印度,见薄于英,失势而孤,屡欲求助于俄,而俄又鞭长莫及,正谋恢复而苦无策,骤得我使,乐服可知。但其性成疑忌,接洽綦难,筹计不周,终归画饼。综宜明示我之所以欢迎之者,全因抑扼于旧朝压制,同气相求,同病相怜之故。抑蒙、藏之民,迷信达赖喇嘛为转生活佛、寂灭涅槃则有之矣,非若官职然,可随意倏进而倏黜也。故革职之举,自系旧朝失政。当兹清厘庶政之时,急宜速张继绝存亡之义,以慰藩民斛望之殷。尤须历指喇嘛教源之出自唐朝,见尊历代,且告以英、俄诸邦皆系专有国教之邦,万不能扫除旧习,而为异教喇嘛谋也。则是达赖喇嘛而欲固其位以宏其宗也,舍我夙崇佛教之震旦支那,将焉适哉。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夫而后庶几乎。然窃犹以为未可,盖达赖喇嘛生长僻疆,傲岸多疑,即我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彼终执拗顽迷,势将难合,必也豫求有力而又与之素识者以为介,则我意易容,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不佞游学日本,前后九年,专考拓殖、农桑,涉猎蒙藏历史、宗教、文字、语言,颇能识日本名家,而与本派本愿寺法主大谷光瑞善。光瑞以佛教传家,尝游我新疆,入印度,屡遣人窥我蒙、藏,日本有心人也。又以同教之故,素识达赖喇嘛,相与交好甚密。及达赖喇嘛窜居印度,交通之消息尤勤。据云我国更始以还,居恒函电交驰,力阻达赖喇嘛入藏,劝其待命安居。不佞之归也,侦知之,责以同文同种,当效力于东亚和平,以谋人道幸福,求符佛家普渡众生之义而后可。光瑞曰诺,并说不佞迎归达赖喇嘛于上海为最善之策,自愿效绍介之劳,一面遣其徒青木氏伪装喇嘛,前赴印度,为我说合焉。

遣迎达赖喇嘛归驻上海,虽诚善策,然流弊滋多,窃为不取。何以故?夫达赖喇嘛虽经旧朝革职,而潜势仍滋,蒙、藏愚民之往皈者,络绎不绝。英、俄、日本皆欲居为奇货。英、俄因格于国教,不能畅所欲为。日本则假口崇佛,阴事牢笼。今若公然欢迎,必向英廷交涉,徒启事端;私诱则有伤英人面目,且致俄国阻挠,而日本尤必肆行利用其极也。名则我迎,实为日得,其危且险,为何如耶?为今之计,莫若聊藉光瑞之介,遗使存问,藉通消息,约以大局底定,稍有余力,即由外交部通咨英廷,饬令印度政府归还,一面派兵入藏,宣言护迎,由藏来巡。大局未定以前,仍听旅居印度,并向英廷声明,力加保护,毋俾为人所间。如是则日本术虽阴狡,无由上下其手,俄人亦难于阻挠,而不致见恶于英也。

其派赴印度接洽之使,宜择游学英国、深娴交际而不识日语者,及熟习旧时官场习俗、兼通外交干员相机行事者各一人往。达赖喇嘛之消息既通,蒙、藏各属之联络自就。然联络之策,对内对外,亟当分别办理。其对外也,惟宜宣言藩属皆我大中国领土,藩民皆我大中国子民,一切统以大中国字样包含,无须显分界限,致滋物议,而日后授人以干涉之口实也。其对内也,前此邀同藩民赞成共和之语,但于北京蒙古联合会无妨密及,而毋庸屡宣,恐狡黠之徒,受人愚弄,藉端要挟也。至若藩属腹地,人民固陋顽梗习与性成,只知有所谓皇帝,有所谓大臣,有所谓活佛,有所谓喇嘛,纵令遣使,布告共和,亦将茫茫昧昧,莫知所以,故华字名称,虽可酌改,而一切原文,似宜仍旧(参议院议决待遇藩民条件第三款)。

前此统筹全局之策,既略陈矣,而于中央治理机关,抑更有说。盖联络之策既施,经理之司待设。拟仍参酌殖边学生团所陈办法(见《中华报》第十五号,即二月二日第一版),可于内务部设远边(或称蒙藏)经理局,专司经理蒙、藏一切事宜,俾得监临各种积极政策。惟该局为治藩中央最高机关,虽属内务部,须予特权,凡关其他各部事,除外交、军事而外,均应由各部总长委任局长代行。其地方行政各机关,不宜过事更张,致滋纷扰(参议院议决待遇藩民条件第三款);兼加新疆大都督以蒙藏绥抚使之名,托其就近管照。

新疆虽系行省,然地势辽阔,人口稀疏,僻处遐陬,鞭长莫及。旧朝协款颇巨,年额有多至五百万两者。方兹财力匮乏之秋,内地各省自顾不皇,何能协济?置而不理,则殆患无穷,影响莫大;筹防少忽,则秦陇势绌,而蒙、藏形孤。盖新疆接壤蒙、藏,形同枢纽,东北控蒙,东南制藏,驰甲长驱,可以直捣秦陇,诚所谓高屋建瓴之势。而乃夹于两大之间,俄既跋扈于山北,英又牵制于山南,稍稍不慎,危机立促。幸新疆地大物博,经理得宜,必能自给。惟是旧朝任用非人,经营无术,用致百孔千疮,极形凋敝。今拟参照内地各行省例,置新疆都督一员,统治全省,特冠大字,以示优异。职秩较各省稍殊,得专执外交、军事诸权,以免遥制于中央,诸多不便;执法、行政,更无论矣。并加给蒙藏绥抚使号如前议,俾蒙、藏、新疆互为捍卫,有如常山蛇之首尾相应。则庶几中央藩疆,可永奠金汤之固;而五大民族,得共讴幸福之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