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灼
今欲开演佛教会，旨趣厥有四事：曰世界兆祸之由致；曰自由平等之真相；曰佛教趣入之平易；曰佛教进行之方轨。
曷言夫世界兆祸之由致也？中国数千年专制之弊，一跃而为共和。求治之方，日不暇给，苟不推究兆祸之源，则进治终歧，共和基扃，卒难固护。且又非惟一国求幸福，将以兆世界之和平；世界不和平，一国长幸福，未之有也。语曰：君子有远虑，小人但知其迩。又曰：树德莫如滋，弃疾莫如尽。夫将哀斯民而登诸衽席，而故养其痈，系其发而补救之，君子所不乐为拯清之弊也。立宪不如革命造共和之福也，岂不在揭世界之祸而抉其根？今日之祸，就其显见者言之，小人以偷贪，君子以意见，法律神其奸，名誉济其欲。帝王者，大盗之积也，乃不帝制之国，党人纷竞，弊极于法兰西。专制者，自由之蠧也，乃民主立宪之国，贫富殊绝，弊极于美利坚。哀我中华，又将踵武。就其隐伏者言之：百骸九窍之赅存，哀乐神感之所寄，杀机浸灌，周匝弥漫。惟罗刹是逢，惨全球之必赤。仁人君子，恻然怆怀，拯之以人道主义、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苦衷卓识，凡有血气，莫不尊亲。此可谓治得其要乎，而惜乎显见隐伏之源之尚须表而出也。宇宙有大网，无声无象，不可以名状，强而字之曰迷。迷之为相，分别两端。执之一往〈焉〉，无不被其绐，无不被其缚，运转密移，祸生于不觉。故有人我分别，执之一往焉，而杀机起；有爱恶之分别，执之一往焉，而盗贪起；有男女分别，执之一往焉，而淫欲起。惟杀、盗、淫三为根本，执之一往焉，于是世界相寻，众生相续，业果相轮，而祸端起。有远因，有近因，有多因，有一因。相似相续，一人、一家、一团体、一世界，综错纷披，穷无所极。其强有力者，不觉其迷，不胜其欲，为帝、为盗、为魁、为渠、为欲多上人，唯兵革从事，以笼络钩钳为具，故其义主进取。其柔而弱者，不觉其迷，不胜其欲，为氓、为独、为庸、为奴、为老死不往来，唯悭吝是视，以无惭无愧为贵，故其义主保守。诚能揭其源而告之，俾自有之无分别，心昭朗如日月，则无所执，遂无杀、盗、淫，乃无一切为乱之事，非所谓得其一，万事毕耶？请更言之：生死者，我执之至极，而名之为物，又欲永续乎？百年谁能齐生死、等彭殇于一际乎？但识其心本无分别，绰乎有余矣。如是，则衣食住之附吾身者无论焉，功业之雄视一世者无论焉。可以取、可以与、可以无为、可以一切有为，夫而后可以社会，可以政府，可以无政府，而共和乃造其极。所谓显见隐伏之祸，不戢而自化，不谋而自平。华胥氏国，非属梦游，岂不快哉！断港而朝宗，北辕而适越，以事革心，乌乎有济。凡此皆明乎世界兆祸之由致也。
曷言乎自由平等之真相也？私天下之法网，易姓而加密；阿世之曲学，积久而风行。公论视奴性为天良，慧命先沦，谁能解救？不得已，昌自由、说平等，但求棒悟，姑无深谈，为政治革命时代曩之所谓自由平等也。今日者专制往矣，昌自由、说平等，不简其似，不烛其真，执之一往焉，曰鼎折足覆公悚〔餗〕，曰负且乘致寇至，大乱弥殷，又将罔极，为人心革命时代今之所谓自由平等也。至不自由者欲，至不平等者物。何谓至不自由者欲？孔子曰：棖也欲，焉得刚。孟氏释之曰：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故曰自知者明，自胜者强。而不然者，彼外为主，我为其客，生心动念，入而不自得，此亦天下之至苦者矣。然犹浅之为言也。无欲之极，物为所转，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有因有缘，非为寓言。欲缘于分别两端，两端有町畦，町畦有窒碍，室碍不自由。阴阳也，水火也，色空也，明暗也，此形诸其所者也。从违也，哀乐也，动静也，生灭也，此形诸其能者也。其数无量，不出时方。过去、现在、未来曰时，亦谓之世。过去已去，现在不住，未来不来，时无齐限，世将谁立？上下四旁曰方，亦名为界。东看则西，南观成北，对上有下，绝下无上，方无定所，界将谁名？本无分别，周遍圆融，万年为一念，地狱即天堂。纵横恣肆，大象在乎手，而游于无何有之乡，字曰神通，理之至当。是为自由之真相。五声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名利恭敬，至苦至缚，安在其自由哉？何谓至不平等者物？大地团团，万有不齐，造作从方，酬报以类。一身之小，已有四肢；一木之微，已殊本末。夫蚊虻之力，不足负邱山；偃鼠之量，不足吞河海；户牖之智，不足窥青天；韩卢之材，不足大威吼。物性自尔，其可同乎？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故冠虽敝，非加于足；名器虽贱，非假于狂。夫为夫莫可强同之物，以齐乎滔天靡涯之欲。曰平等平等，虽有圣人，谁能达之？若夫一心之妙，则无不平等者矣。镜智一如，光呈万状；性海一味，赅摄无边。故其施诸事也，当可之谓时，中节之谓和。但酸咸之适口，岂盐梅之必同；但宫商之谐声，岂琴瑟之专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泥其迹者，曰圣人之过；知其妙者，曰应物之权。向固误不平之物，概至平之心；今复误至平之心，概不平之物乎！长短、巨细、坚脆、重轻、贵贱、冤亲，自不害其为物。而所以视短若长，乃至视冤若亲者，无所撄其心。心平，世界自平；心等，世界自等。胥是道也。且夫昌自由、说平等，真相所存，无逾佛教。因乎菩提，体乎大悲，用乎方便。登琼山而挹宝，美不胜收；入珍海而探藏，资财无量。莫非达人，盍图利之。凡此皆明乎自由平等之真相也。
曷言乎佛教趣入之无难也？人情对佛教而却步，莫不曰此迷信、此迂阔、此深远，三论结成，一门难入。持论者姑妄听之。鲰生姑妄言之。鲁人有疾，以白为黑，以南为北，目之所瞩，身之所触，尽反故常，群以为迷。老聃曰：一人之迷顷一乡，一国之迷倾天下。天下尽迷，谁倾之哉？使一世皆鲁人，则今之为白为黑、为南为北者，非颠倒之甚者欤？夫唯大觉，乃称不迷。皇皇圣言，哀兹寡信。小儿舔刀蜜，不足一餐之饱，而有割舌之患。其父晓之曰：蜜不可食。遂信之。黠者曰：蜜不可食，是绐我也，迷而信之，奈何？盖所见者迩有所障，而不知其微也。世之以迷信拒佛者，何以异是。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就使迂阔，犹当为之。清政专制之盛，居其时而革命，谁以为不迂？三年之艾，今日乃知蓄之宜也。况乎切身之痛，生死轮回；剥肤之灾，业果系缚。彼人也，风尘奔走，往而不反也，去而不回也，身外之功名是图也，没世而名必称也。昭阳者恤，冥冥者何凭也。其下者，作息饮食，熙熙营营，悠悠一生，止认其形，不图其心。悲夫！性命之谈，而以为迂也，岂不谬哉？大之亘无涯，细之入无间，举之而无上，按之而无下。心之虚灵，无范无轨，但属有情，齐于一致，又况首十二类生象之为圆颅方趾然？而有锢之者矣，有摧之者矣。世间有帝王，权利所出也，奉为神明，莫得而撄焉。出世间有法王，欲爱所蠹也，防如淫声女色，莫得而染焉。著为成书，彰诸宪典，父兄所告诫，耳目所染濡，荣辱所欣惕，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习俗，盖思想所蔽者，十居八九矣。少年之思稚，壮年之思岐，衰迈之思涩，情欲累乎中，百为感乎外，盖思想所不蔽者，十鲜一二矣。法语之言，能无慎乎？妙论之闻，能无河汉乎？瞽者无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与乎钟鼓之声，岂惟形骸有聋盲哉！夫智亦有之，哀夫蔽之为害也。目极齐东门白马，以指遮之，洞不及泰山之石，然石固不远；临百仞之渊，下乐鱼龙之戏，凝神蔽目，茫不知掌中之纹，然纹固不深。迷之一切皆茫，悟之一切皆彻。止争迷悟，岂容评量？逞其尺寸之智，较远近，测浅深，一或不明，斥为深远，何其甚欤？此迷信、此辽阔、此深远，已知非论。奚方而入？乃敬告之曰：释迦牟尼佛为一大事因缘应世，说教四十九年，未常说一字，众生本佛，心本无生，但无分别，无上菩提，此亦何难何易之足言哉？凡此皆明乎佛教趣入之无难也。
曷明乎佛教进行之方轨也？佛法无边，厥有要言，曰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以是明毗卢之一心，修普贤之万行，依之建立内类出世间业，建立外类世间业。何谓内类出世间业？一心迷妄，齐法界于无涯，三藏十三部之鸿文，遂尔应机而说教。广开权实，五性齐披，闻法阙如，遗文幸在。我佛圆音之转，阿难结集之劳，哀末世之沉沦，宁括囊之无咎。依出世间业，分立演教门。悲夫！佛教之至于今日也，谈教者华严以前，不通法相；法华以往，复昧瑜伽。参禅者守黑空狂，野狐堕落。律论之宏文久昧，净土之真相渐淆，犹复据儱侗之如真，讥评外道；阙因明之立破，开示群邪。微乎悲哉，不绝如缕。演教门中，依之立研究、传布、讲演三事。理则顿悟，因悟迸消；事非顿除，以次第尽。虽一极之高超，奈多生之结缚。以幻除幻，妙开对治法门；以戒为师，珍重涅槃遗训。矧去圣之已远，更波旬之势扬。依出世间业，分立宣律门。学戒未绝，遽为受具，犯夷虽重，进退不分，鱼目混珠，龙蛇杂处。况复人间歌吹，稗贩如来，理事护摩，空垂典范，又何以航萨婆若海、塞捺落迦途？宣律门中，依之立律仪、忏摩二事。何谓外类世间业？慈爱者人道之本，悲悯者仁人之怀。触目尽属疮痍，现见无非疾苦。苟天良犹未泯，宁噢咻之遂终。依世间业，分立救济门。十室之邑有忠信，尺 步之外皆芳草。胥靡劳梦，舆仆能言。莹益智之珠，涤灵台之秽。依世间业，分立劝善门。浑敦穷奇，加之而骇怒；夷齐曾史，方之而色扬。谁肯以纯洁衣冠，坐诸涂炭；谁愿以皎净之质，故浼污泥。依世间业，分立化恶门。佛教应行事业，略举梗概矣。将欲盛业阐扬，无乖应感，则千经万纬，组织乃成章；系网属纲，有条而不紊。既包并以成体，必指臂之从心。爰设总会、总分会、分会，汇百川而归海，定黑白于舆评。脉络循经，喉舌宣意。会设建立部、行持部、监察部。政教两端，双峰对峙，合之则相损，离之则相成。既职业之维繁，亦界说之易混。会设职员若干人，暨设规约若干条。但知皈佛，即是信徒，广摄机也。不守戒行，挥之门墙，慎破坏也。佛教进行规画，略举梗概矣。凡此皆明乎佛教进行之方轨也。
如是之法，如是之行，推一国至千万国，推一世界至无量无边世界。十方三宝，实式鉴临。乃发誓愿，穷未来际，愿众生疾苦，我皆代受。誓不以如幻风波，稍生怯弱；誓不以地狱惨痛，稍启疑团。如是虚空界尽，众生业尽，众生烦恼尽，我行乃尽。而虚空业果，烦恼无有穷尽，我此进行，实无有尽。念念相续，无有间断。身语意业，无有疲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