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研究与评述(B)

 
国父孙公中山家世考

  

 罗香林

 

一

 

    国父孙公中山辞世十三年矣，虽其主义之行，如日月经天，照耀寰宇，而其家世源流，则尚鲜人为之探述。数年前，中央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尝编印孙总理年谱初稿，余曾于外舅海盐朱先生家见之，盖为邵元冲先生所赠送者。仓卒一阅，觉其于孙公及党人之革命经过，诚多翔实可佩之记述，然于孙公上世源流，则但明示须慎为理董，而不遽为澈底探究。近日叶溯中先生于越风二卷一期发表中山先生之先世一文，大致亦根据中央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所制关于总理先代原籍及世系全案文件之油印本，除列孙公世系与上述谱稿略同外，曾提及东莞上沙员头山二乡孙族争认总理世系由其乡迁出各情词，源委颇备，并曾明示此问题之重要，斯则尤足令人闻风而兴起者也。

    余不揣浅陋，于民国二十二年秋，以调查南方民族之便，曾亲至中山县（昔为香山县）翠亨乡瞻仰孙公故居，谒见孙公胞姊妙西，即世所称为老姑太者，及故居管理委员陆华禧先生。[1]得见孙公家藏孙氏列祖生没纪念簿，并探悉孙公上世逸事，颇有为外间所未道者。比翻检中国国民党前西南执行部所刊西南党务月刊，觉其所载东莞上沙员头山二乡孙族争认总理迁出源流一案文件，全文不无自相抵牾或矛盾之处，证以余向所闻，亦多彼此相出入者，爰略加比次，籍明此问题之仍待继续研究。章实斋云：“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于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余愚昧无似，何敢以文辞自饰。然学术乃天下公器，要不敢徇私自蔽焉。

    谨接中央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所制关于总理世系全案文件之油印本与西南党务月刊所载总理上世迁出源流一案文件，当属同一内容之物，盖皆为西南执行部所汇集者。就此类文件及叶先生中山先生之先世一文综合分析，其所录事例，凡可六端：一为翠亨孙氏族谱其精确可征者究能溯至何代之问题，二为总理父祖子侄家人名字行实之问题，三为翠亨孙氏与左埗头孙氏是否同出一源之问题，四为翠亨孙氏是否源出东莞上沙之问题，五为总理上世入粤始祖是否为常德公之问题，六为总理上世果出于何地之问题，兹谨分别论之；然此亦纯属试探性质，商榷而考定之，则非末学如余所遽能为力矣！维高明教之！

   

二

 

    叶先生中山先生之先世尝列孙公世系简表

    且谓：“就中央现时已有之史料加以勾稽，其精确可征者，亦仅能以翠亨村家谱为据，溯至十四世祖殿朝公，至十四世祖以上，即涉及东莞迁居肇始问题，诸说纷芸，莫衷一是。”今按翠亨乡孙公故居所藏抄本孙氏列祖生没纪念簿，实溯至十二世祖连昌公，且于各代祖考妣，生卒年月日，皆记述详明，足知孙公家世略况。其文云：

    “十二世祖考连昌，生于己酉年正月十三日，卒戊申年二月初二日，寿五十二岁，妣陈氏生丙辰年九月十八日，卒戊申年十一月初二日。

    十三世祖考逈千，生康熙辛巳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卒壬申年二月二十一日，妣谭氏，生康熙甲申年二月十九日，卒乾隆癸未年八月二十七日。

    十四世祖考殿朝，生乾隆乙丑年七月十四日，卒乾隆五十八年十月二十八日，寿四十九岁，妣林氏，乾隆戊辰年三月十八日生，嘉庆丁卯年七月十二日卒，寿二十岁。

    十五世祖考恒辉，生乾隆丁亥年九月十四日，卒嘉庆辛酉年正月初九日，寿三十五岁，妣程氏，生乾隆丙戌年九月二十日，卒嘉庆辛巳年六月三十日。

    十六世祖考敬贤，生乾隆戊申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卒道光己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寿六十二岁。妣黄氏，生乾隆壬子年二月二十五日，卒同治己巳年九月初五日，寿七十八岁。

    十七世祖考达成，号道川，敬贤公长子，生嘉庆癸酉年九月初三日丑时，卒光绪戊子年二月十二日戌时，寿七十六岁。妣杨氏，生戊子道光八年六月十三日亥时，卒宣统二年庚戌六月十三日午时，寿八十三岁。

    十七世祖考学成，敬贤公次子，生道光丙戌年二月初三日，卒同治甲子年八月十八日，寿三十七岁。妣程氏，生道光丙申年六月十四日，卒壬子年民国元年十月初六日，寿七十七岁。

    十七世祖考观成，敬贤公三子，生道光辛卯年四月初七日，卒同治丁卯年八月初八日，寿三十七岁，妣谭氏出嫁。”

    谨按孙氏列祖生没纪念簿当即翠亨孙氏族谱即世所谓总理家谱或翠亨家谱之简谱，或摘录。逈千生年为康熙四十年辛巳，卒年为乾隆十七年壬申，享年五十二岁，则其父连昌卒年当在康熙四十年以后，以历表考之，必为雍正六年戊申，其生年必在康熙四十年辛巳以前，以历表考之，必为康熙八年巳酉，享寿六十岁，是孙公家藏纪念簿自康熙初叶十二世祖连昌公以下，已有年数可考，叶先生谓“仅能以翠亨家谱”为“精确可征者”其说是也，然谓其谱仅“溯至十四世祖殿朝公”止，则未谛焉。

    孙公家世其精确可征者，能推溯至十二世祖连昌公，信如上所述矣，而西南党务月刊第十四期函中央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请核办上沙乡代表孙绳武等请修正总理始迁祖一案第八段总理世系图，于十二世连昌以上则竟冠以自常德公以下六代世系：

   谨按连昌为翠亨孙氏之第十二世祖，据上述纪念簿所记，当自可信，而此图自常德至禘宗禘儿，不过六代，禘儿父礼赞，为第五代，距十二世祖连昌，其间实缺第七至，十一五世，罅漏如是，则连昌公非禘宗之本生子可知矣，既非直接本生，则该图自十一世以上是否与总理世系有关，亦兹可疑。要之，谓总理上世源流仅能溯至十四世祖殿朝公而止，固有未谛，而不加思考，遽谓能推溯至入粤始祖常德公，究亦仍可商也。

 

三

 

    叶先生中山先生之先世又云：

    “孙先生之父讳观林，字达成别号道川。幼时，曾赴澳门为裁缝学徒，后仍返翠亨乡。据王斧总理故乡史料征集记所载，孙先生之四姊妙西（适同邑隔山乡杨公宪华之第三子子辉先生为妻）言：达成公三十岁娶杨氏，四十三岁育长子德彰，四十七岁育长女金星，金星生四龄而夭。后又诞生次子德祐，即仅六岁即殇。五十一岁举次女妙西，五十四岁而中山先生降生。六十三岁时，又生三女绮秋，绮秋享年四十二岁。达成公四十岁以前为工人，曾在澳门作鞋匠。后返里从事耕种，兼事畜牧。田园不过三亩，益以种菜豢豕等副产之收入，家计亦勉可应付。又载杨子刚（杨鹤龄先生之弟）言：达成公面修而颧高，两目睇人炯炯有神，眉发甚长，御粗布服，有时足登屐，时在门前榕树下石凳憩坐，吸旱烟，状若沉思，常为乡友讲述故事。待友朋甚诚挚，家虽不丰，曾养其友某君至十八年之久。又据美人林百克孙逸仙传记载：达成公与其妻杨氏，终身相爱，家庭怡然和乐。学成公及观成公（总理之叔父）赴美后，久不得讯，旅仅悉一卒于上海，一卒于加州金矿区而已。达成公因迎养程氏谭氏于其家，而杨氏更因妯娌之早寡，弥相敬睦。”

    谨按总理先世，本为耕读人家，惟有清一代，无应举觅官者。据余昔年亲聆总理胞姊妙西述其家世情况，谓：“祖公敬贤公，以耕读起家，甚有钱。后以醉心风水，屡事坟工，所费不赀，变卖田地，入不敷出，家资遂耗。至父亲达成公，亦好风水，终年养一自嘉应州来之风水先生。各祖先坟地，皆父亲所寻得改葬，祖父之坟，地师谓葬后十二年必出伟人，咸丰四年安葬，至同治五年总理诞生，相去果仅十三年也。初时父亲家尚小康，以迷信风水，遂致贫苦日甚，不得已乃至澳门，就业于外国鞋铺，每月工资仅四圆耳。如是数年，始复返里。三十三岁与母亲隔田杨氏结婚，其时母亲才十八岁。父亲四十一岁生大老寿屏，四十四岁生大姊金星，金星生四岁而死。四十七岁生二老德祐，德祐生六岁而死，五十一岁生妙西，五十四岁生总理，又五年生妹绮秋。”按此所云总理兄弟姊妹诞生年代，与王斧所记，略有出入。勘以孙氏列祖生没纪念薄所记，则二者皆不无微误。纪念簿所记云：

    “十八世祖考德彰公，达成公长子，生咸丰甲寅年十月十七日卯时，卒民国三年甲寅十二月二十八日申时，寿六十一岁。

    十八世祖考德祐，达成公二子，生咸丰庚申年九月廿五日，卒同治乙丑年十二月初一日，年六岁。

    十八世祖考德明，（即总理孙公），生同治丙寅年十月初六日寅时，卒民国十四年二月十八日巳时，寿六十岁。

    十九世祖考字建谋，生光绪七年五月二十八日未时。卒民国六年十月初六日申时，年三十七岁。妣王氏，生光绪十四年七月廿三日丑时，卒民国四年二月初六日寅时，年二十八岁。

    十九世姑娫，生光绪二十年六月廿五日，戌时，卒民国二年五月廿二日，阳历六月二十六号，年二十岁。

    考达成公生于嘉庆癸酉年，即嘉庆十八年，德彰即寿屏，生于咸丰甲寅年，即咸丰四年，由此上推至嘉庆十八年，得四十二年，是达成公四十二岁始生长子德彰。又德祐生于咸丰庚申年，即咸丰十年，时达成公既四十九岁，总理胞姊谓达成公年四十七生二老德祐，谅亦误臆所致。

    又纪念簿载十八世祖德明，即总理别名。据总理胞姊所述，总理小名帝象，初名文，后字逸仙，复号中山，而德明则为兄弟排行之名。其胞兄德彰，则初名眉，字寿屏。西南党务月刊第十四期所附总理世系图，载十八世德祐，传十九世嗣子威夷，十九世建谋，传子二十世金满金乾，十八世总理传十九世哲生，即今立法院孙院长，孙院长传子二十世志平，志强，皆翔实可信。惟另据该刊第二十六期所附中央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广州办事处主任邓慕韩致西南执行部函，则谓：“达成公次子名典，六岁而没，德祐后来追字也。威夷固非德祐所出，又非孙氏血统，系德彰公在檀时，抚养为子，数十年来并未返国，不能附入系统。”按威夷非孙氏血统，人所共知，然抱抚养子，以承兄弟宗祧，亦粤俗所常有也。

    总理少负天纵之资，然其学业与人格之基础建立，则颇受伊父达成公及伊兄寿屏之影响，而幼年教育与伊母杨氏之督责关系尤巨。据总理胞姊所述：“达成公，为人最和平忠厚，且公正廉明，故为村人所敬仰。惟以家业甚稀，故尝终岁勤劳，略不得息，及寿屏渐长，能帮助操作，家计始渐纾裕，寿屏仅读书四年，年十八，即赴檀香山经商，二十五岁返里，与谭氏结婚，翌年即携总理赴檀，时总理年才十四龄也。总理少至聪颖，惟以达成公家计不丰，故至十岁始令入乡塾读书。塾师为台山某氏，嗜鸦片，瘾至僵卧如死人，一日为总理所见，以为业已死去，遽于头脚侧点灯，为塾师所觉，然亦未深责也。塾师教读颇严，所授为四书等经，又善看相，常于达成公前盛道总理非常儿可比，谓此子养至成年，能为非常事业，小事不屑做，做亦必不成。总理小时即喜为人打仗，见群儿被人欺凌，则大抱不平，必奋勇与打，即打不赢，亦不少退。村童衣裳，每为扯破，母亲必代为补好，并严责总理。总理自小反对赌博，十三岁时，值群儿集祠堂为牌九之戏，其中有杨帝卓者，年十七矣，总理拉其辫子，劝其勿赌，帝卓以拉辫必败赌运，深致不满，俄而大败，遂擒住总理，拉辫子以头击壁，至剧痛绝气，不省人事，后众人以药涂之，一时许始苏，母亲乃携之回家。母亲教子甚严，遇总理与他家儿童无理殴打，必唤返鞭责，是番以曲在帝卓，故未被责。总理自小任事勤敏，自塾回家，必帮助农作，如打禾之类，皆所擅长。又善泅水，入水如蛙，村中儿童皆不能及，十四岁赴檀香山，读洋书，习英文，越二年入耶稣教，以破坏神像，为寿屏所不满，又二年寿屏遂命之返国读书，盖欲其多习中国之伦常道理也。总理既归，乃肄业于香港医学校，毕业后于澳门行医，并从事革命运动，盖其自小志壮，举动皆炯异常人焉。”总理胞姊与总理，手足之情至笃，所言总理幼年行谊，当自可信。惟另据胡根天君中山港名胜漫谈：则谓总理“十八岁又回香港读唐书，不到一年又到檀香山去了。二十岁却又回来，这年便结了婚。结婚之后，他还到过各省去游历，才又回来香港读书，不久便进了香港医学校以至毕业。”其实总理自檀岛回后，先在广州博济医学校肄业，非即在香港读书，[2]总理胞姊与胡根天君或间有误记也。

    总理胞姊少适隔田杨氏，二十余岁即不幸守寡，有过继子一，孙子三，生活费今由中山县政府供给，盖以其为总理至亲也。总理夫人卢氏，同县恭都外茔村人，结婚时才十九岁也。今居澳门荷兰园，既年七十一矣。总理之父达成公，卒于宣统二年，葬翠亨村北高山之麓，余尝亲至其处，其墓石署云：“显十七世祖考达成孙公之墓。本山坐庚向申兼酉卯之原，民国十五年秋吉旦立石。石面左右镌：效灵现五桂，耀彩应三台。”对联何所取义，未深悉焉。

 

四

 

    西南党务月刊第二十六期载中央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广州办事处主任邓慕韩先生致西南执行部函，谓：

    “总理家谱所载五世祖礼赞公由东莞迁居香山涌口，长子乐千居左埗头，次子乐南居涌口，后迁迳仔蓢，再迁翠亨。查核与左埗头族谱及神位，实同一本原。”

    谨按香山左埗头孙族原自东莞迁出，其说良是；然谓总理上世与左埗头孙族同出一源，则容有可讨论者。同上党务月刊同期，载左埗头孙氏族谱世系图有东莞县沙头村始祖图：  

   又同图或偏祠神位及正祠神位次序云：

    “始祖常德，二世祖贤，号鹤湖，三世祖礼禋，号耿明，四世祖受，五世祖玄。正祠神位：皇明恩荣宠锡始祖字缔儿，号乐川。”

    是左埗头孙氏以缔儿号乐川为始迁祖，而缔儿上世又自东莞沙头乡迁出，其系统固极分明；然此似与总理上世非同出一源。同上党务月刊第十四期所载总理世系图，虽亦称其始迁祖禘宗与兄禘儿，同为玄公字礼赞之子，然禘儿之禘不作缔而作禘，其别号不作乐千而作乐川，而左埗头孙氏族谱世系图又无禘宗其人，苟禘宗与缔儿为同自东莞迁居香山之兄弟，即不祀于祖祠，亦当列之于谱，今竟阙而不书，则其不相连接，亦可知矣。又同刊同期载孙总理家谱序，谓；“始祖二三四世俱在东莞长沙乡居住，五世祖礼赞公在东莞迁来涌口村居住，妣莫氏大安人，长子乐千，次子乐南，乐千居左埗头，乐南居浦口。乐千乐南祖惟因粮务迫速，过回东莞，未曾回来。得存莫氏母牛路坟同墓。长次子因马贼潦乱，不能回来。兹于乾隆甲午年十一世祖瑞英公，即迁来迳仔蓢居住，建造祖祠。”细考其意，乐千乐南当日似未曾以子孙寄居涌口等地，而接邻翠亨村之迳仔蓢孙氏，则为乾隆间乐南或其兄弟之子孙所谓十一世瑞英公者始复自外地迁来。所谓号乐南之缔宗公，当与迳仔蓢孙氏关系较深，与今日翠亨孙氏或关系较浅。考总理十二世祖连昌公上文既考定其生年为康熙八年，卒年为雍正六年，而瑞英于乾隆甲午年即乾隆三十九年始自外地迁入迳仔蓢，世数早于连昌，而年代远在连昌之后，则连昌与瑞英无直接之传代关系亦可知矣。邓慕韩所谓“次子乐南居涌口，后迁迳仔蓢，再迁翠亨，”诸语。其说虽表面无甚关系，然究之实际，则仍未谛焉。

    且即谓所谓别号乐南之禘宗为与翠亨孙氏有直接之传代关系矣，而其人亦未必即迁自东莞。上述党务月刊同期曾载东莞县长邓庆史关于调查上沙孙氏源流之原呈谓：

    “惟该谱支派图上关于立祖栏内纪录之莫氏缔宗及生二子之二字，字迹与原笔迹不符，似属后来加入。再查上沙孙氏宗祠先祖牌位，由贵华祖起至禘儿祖止，依次排列又未见禘宗牌位，似应向涌口村再行详查，方能明确。”

    是乐南之是否出于上沙，亦滋可疑也。禘宗禘儿或缔儿虽名字与别号似为排行兄弟，然一则系统分明，一则既不见于左埗头世系图，而见于东莞上沙孙氏族谱者，又似为晚近所加入，则其不无可疑更可知矣。

    西南党务月刊第十四期曾载总理家谱四修谱序，谓：“余族谱系自英宗公创始于雍正癸卯，祖乐川公，重始迁也。上及常德公，溯重源也。”玩其语意，当即为自左埗头孙氏族谱所录出之序文，非翠亨孙氏所自撰，故其所述祖先名字，亦无一与总理自十二世祖连昌公以下有关系者。又同期所载总理家谱序，虽于题下注云：“据云总理之父笔记，”然究之该序实为混合二段史实之物，其一为关于乐千乐南复回东莞至十一世祖瑞英始迁居迳仔蓢之事实，已如上文所引。其二为总理之父迁葬其祖先坟墓之事实，其文云： 

    “兹于前先祖在涌口村所葬之山，于光绪六年七月，一概已将先祖之故墓一切搬迁回来，在翠坑村犂头尖土名竹高龙真武殿安葬；惟因拜扫路途遥远，来往艰辛之故，是以香山各叔侄（贸易生意）捐签银两回来搬迁，以得清明拜扫来往就近之便也。”

    该序文将此段史实录于十一世祖瑞英迁居迳仔蓢一事实之上，实无相联关系，盖迁葬祖墓为总理父祖之直接史事，而瑞英公迁居迳仔蓢一事，当为录自迳仔蓢孙氏家谱或根据其他传说而记录之复制文字也。由所谓总理族谱之转抄左埗头孙氏族谱，或迳仔蓢孙谱与其他传说观之，其所记录自十二世祖连昌公以上，由不相衔接之禘宗公以至始祖常德公，似皆为迳自别谱抄入，而未尝为澈底之探求者，故邓慕韩先生致西南执行部函，亦谓“总理家谱自五世祖以前，未有记载”，其不能遽信为即与左埗头或东莞上沙各孙氏同源，正亦在此。余颇疑总理上世实自十二世祖连昌公始自外地移入香山涌口门村，人以其地先有孙氏居留，而遗留由乐千乐南立石之莫氏母坟墓，遂以为所谓乐南者与总理上世有传代关系，不知年代与世数，皆不衔接，虽欲混而为一，不可得也。

    邓慕韩先生致西南执行部函，虽既明言“总理家谱五世祖，以前未有记载，”然以“上沙员头山左埗头各谱均载始祖为常德公，”故寻而遂谓“常德公为孙姓来粤开族始祖，确无疑义。”叶先生作中山先生之先世，亦谓常德公为总理始祖，且以尝根据孙绳武等呈文，并谓常德公在元为杭州刺史，与杭州有一段因缘。[3]今按总理先世既未必与左埗头孙氏为同一本源，亦未必即出于东莞上沙，业如上文所述，则其入粤始祖之是否与左埗头或上沙之孙氏入粤始祖为同属一人，亦未能以片言判定。考广东各地孙氏多自外省迁入，其源流别，不一而足。例如香山小榄孙氏即不与常德公子孙同派，民国《香山县志》续编卷三《舆地氏族》：“孙族始祖永奇，由南雄珠玑巷迁居羊城，爰及有明，三卫兵移居小榄，永奇与弟永源，同隶后卫陈宪旗下，遂家焉，分三房，现历二十四代，丁口二百有奇。”明洪武初南海有翰林孙蕡，[4]其先亦与常德源流不同。而东江上游各县孙氏，如永安中心坝孙氏，[5]兴宁迳心官田等地孙氏，亦与常德公无涉，故谓常德公为粤中孙氏一部分之入粤始祖则可，若谓“常德公为孙姓来粤开族始祖，”则容有少许语病也。

 

五

 

    叶先生中山先生之先世，谓“孙氏先世迁居中山之先，曾卜居东莞。而肇始则来自南雄。“邓慕韩先生致西南执行部函则云：“总理家谱谓原居东莞长沙乡，而左埗头族谱则有东莞县沙头始祖图，东莞沙上始祖图，与上沙所称翠亨孙族由该乡迁出，并非附会。”今按邓氏所谓“总理家谱谓原居东莞长沙乡”者，实据上文所述总理家谱序第二段记载瑞英公迁居迳仔蓢一事实而言。所谓源出东莞，乃迳仔蓢孙氏源出东莞，未得据此片段资料遂谓总理上世居地亦可连带证明也。考美人林百克(Paul Linebarger)孙逸仙传记(Sun Yat Sen and the Chinese Refsnblic)谓孙公自述其家祖祠原在东江之Kung Kun，迁居香山才数代耳。林氏追随总理多年，所言当自可信。兹就其所言东江一词考之，总理上世居地，似亦不在东莞。何则，东莞为清广州府属地，平日皆与南海番禺顺德等县并称，所谓南番东顺是也。其地虽为东江最下游所经，然依粤中旧俗，则以自惠州起以至紫金河源龙川等县始称东江属地，东莞则不以东江称也，如总理上世居地确在东莞，则以东莞一名之易使人明晓即但称家庙在东莞足矣，何必复冠以东江一词耶？余昔年以Kung Kun为即东莞之误，[6] 自今思之，实有未谛。至上沙乡更在东莞南部滨海之地，冠以东江，更为不类。

惟Kung Kun究为何地译音？则在今日殊难有确当之考释，民国十五年开智书局出版汉译本孙逸仙传记，译作东江龚公。考东江属县各地，无龚公地名，Kung字虽与“龚”字同音，而Kun则不与“公”同音，疑为译者信笔所成，非有实地可据。今按Kung Kun之Kung与广州音“公”字同音，而Kun则与“昆”字同音。粤中方言，凡以“K”为声母诸字，往往与以“H”为声母之字相混，如亨字有时读音如Keng，有时又读音如Hang，壳字有时读音如Hok，有时又读音如Kok，坑字有时读音如Hang ，有时又读音如Kun，Kung Kun既为东江区域之属地，按其地望似即指永安县之公坑或公坑嶂而言，永安即今紫金县，公坑在永安东部琴江都，自公坑至其东北邻地中心坝，皆有孙氏居住，[7]中心坝以东为长乐县，即今五华。永安与龙川县，盖即东江上游要地，恰与总理所述之东江相合，而公坑译作Kung  Kun，自方音言之，本可相通，是总理上世居地，或本在永安琴江都公坑嶂也。考永安明初为惠州府属归善河源长乐三县属地，隆庆间以土寇初平，析归善古名宽得二都，长乐琴江都，及河源蓝能为新县，锡名永安，[8]是公坑一地与今五华县亦有相当关系。总理有女与五华戴恩赛先生结婚，此虽与上世源流不能谓即有若何关系，然即以偶然巧合言之，亦可谓或为总理家史中之一嘉话也。然此尚为假定之解释，一俟获得东江各孙氏家谱或其他可资印证之资料，自当再为讨论，并就其迁移经过而究其迁移动机。中华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一日兴宁罗香林初稿

 

    据广州《更生评论》第2卷第2期，1938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