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当立志救国实行三民主义
                                          在广州学界大会的演说①
                                            (一九二一年六月)②
列位教员、学生：
    今日兄弟到此与各位谈话，有二件事情：
    头一件，以后学生交际宜定一个普通称谓，造成一种风气，使人人仿效。查各国社会上之普通称呼，有一专用语，此语在英文为Comrade。我国文言上无相当之翻译，有谓可以用“各位”、“诸君”等语译之。兄弟以为仍均未妥，再四思之，只有“伙计”一俗语可以译之。但“伙计”二字为广东下流人所最通用，学生用之似太不雅驯。不知今日为民国时代，五分上下，一切平等，此俗语既然译得妥适，则学生亦不妨取用，愿以后彼此相称皆用伙计。并一Comrade语不惟有平等之意义，兼有亲切意义，用此称谓不特可以表示平等，且足以表示同胞真意。故兄弟以为此后诸君称呼，无愈于援用此语。
    第二件，今日学生求学问即是求知识，众伙计既然是求知识，所以今日兄弟欲兴正与刁众伙计说说求学。求学有二种人：一无意识之人，二有意识之人。试问座中众伙计几多为有意识?几多为无意识?兄弟以为仍多是未定志向人，对于人生前途、国家观念、世界责任多未打算清楚。但兄弟以为众伙计入学堂研究学问，有师长为之指导，乃一最好机会。因社会上与众伙计同年龄之人不得入学者，尚百数十倍也。所处地位既优于众人，当然对于国家比众人多负几倍义务，所以在今日求学时期，众伙计宜先立志。否则十年窗下任你读书几许卷，终亦无补于国家，只一书锥而已。
    ①  广东省教育会召集广州市大中学校学生暨教职员千余人，请孙中山到会演说。
    ②  底本未说明具体日期。广东省教育会于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一日至三十日在广州召开广东全省第五次教育大会，估计学界大会系在此期间或在此之前不久举行，故标为六月。^

    或谓立志为何?兄弟对于此反问，以为第一学生须要明白中国地位，第二学生须要认定自己责任。能了解于斯二者，然后可与言立志。众伙计要记得，现在中华民国五十年前是一东方未开化之国家，更要知到现世界一等强国之日本，亦是五十年前在东方一野蛮之国家。但当时日本有二志士，一为大隈重信，一为井上馨。此二人做学生时已深明国家地位，觉得国家不唯主权已被列强侵蚀，即数千年来之闭关主义亦将次为列强威力所攻破，杌陧之象甚于累卵，心中忽生责任来，以为非求新知于世界断不足以救国，于是立志出洋求学，以为救国准备。无如当时日本禁人出洋，故彼二人志虽如此，终不得达。后来几经艰难，得一机会，始逃走出洋作苦学生。卒之学成归国，将国家改弦更张，使旧染污浴[俗]咸与维新，不数十年间国势蒸蒸口』二，直至今日竟成为世界第一等强国。今日众伙计为学生，求学之机会远胜于日本大隈、井上二人，今日中国文化程度又远出日本五十年前之上，实在大有可为。故兄弟以为众伙计对于民国宜生一种觉悟，见一种责任，知道日本当时国势如此弱小，彼大隈、井上二人尚能救回日本，使转贫为富、转弱为强，况中国地广人众大于日本数十倍，富国强兵必非难事。大众发奋为雄，立志救国，已立此志者务求此志之实行，未立此志者改从今日誓立此志，以图救国家之危亡。抑有进者，现在中华民国官僚腐败，军阀横行，不成国家。众伙计立志则有希望，不立志则无希望。简直可说，中华民国之存亡呼吸系于众伙计立志救国之一念。
    救国①从何而起?此无论谁人皆知自改良政治人手。但改良政治又从何而起?兄弟以为此当先知国民[民国]由何种主义孕育而来，诚以其所由孕育之主义不明，即无从负责及不知趋向也。然孕育民国主义为何?即三民主义是。三民主义为何?即民族、民权、民生三要素是。但又有谓三民主义为民治、民享、民有者，其实此不过用语不同，其为用则一而已。兹依次说明，俾众伙计对于民国知所负责、知所趋尚焉。
    中国革命志士牺牲头颅、财产以求推倒满清政府，此是民族  主义所使然。但革命十年，中国仍无可以大慰民志者，此因由三民主义未发达，亦由民族主义不彻底之故。革命初步提倡民族主义最力，当时汉人被鞑靼人征服，政治上处于不平等地位，自然多人明白，易于人心，故信赖者多而且笃。迨此主义成功，推倒满清之后，充人假革命党人极夥，争权夺利，薰心仕途。于时真革命党人灰心，假革命党人愈炽，愈弄愈坏，是以语其政治比不到满清之专制。此后大家要觉悟，要负责争回政权，实行改良国政，使国家日臻强大，日臻盛治。更要明白推倒满清不过是消极的民族主义，若积极的民族主义还要整顿教育，培养四万万同胞皆有人的资格。更要整理国家，使五族共和之政府得于列强中有一相当的地位。兄弟计算全球不过十一万万人，而中国占其三分之一。彼白人人数不过与中国等，而世界强国之中白人占其四五。若中国能得善人切实整顿，纵不能如白人优胜，亦断不难使国家为世界第一等强国也。能如此，则民族主义目的始达。众伙计必须要抱此积极民族主义做人，有凌辱我同胞、蔑视我国权者，以推倒满清之手段排之，固不论其为某国抑或任何国也。
    ① 此处删一衍字“促”。^   
    有谓欧洲各国，今日已盛倡世界主义而排斥国家主义，若我犹说民族主义，岂不逆世界潮流而自示固闭?不知世界主义，我中国实不适用。因中国积弱，主权丧失已久，宜先求富强，使世界各强国皆不敢轻视中国、贱待汉族，方配提倡此主义；否则汉族神明裔胄之资格，必随世界主义埋没以去。故为中国计，众伙计宜急起直追，先求中国能自立，换一句话，即中国人宜先求脱去奴隶地位。何以言之?中、日“五·七”之约①，其廿一条款所载，几乎国家尽归其掌握。又近日关余交涉，不惟力争不来，其甚者，从前以分得之款亦受公使团所支配。中国是明明汉人所有，尚要容人置喙；关余明明是我国之财，尚须听公使团之命令。此显系民族主义未达目的所致。故兄弟敢说中国欲倡世界主义，必先恢复主权，与列强平等；欲求与列强平等，又不可不先整顿内治。所以众伙计今日要行积极民族主义，更要如日本之大隈、井上之两位苦志学生方能有用，方能为中国主人，方能去提倡世界主义。
    ① 此指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日本向袁世凯政府提出的最后通牒，胁迫其接受二十一条款。^

    次为民权主义。此主义在十九世纪时最盛行。我国推倒满清以后，国家亦为人民公有。乃民国成立十年于兹，而人民上[尚]不知行使民权之法，故有识之士咸认今日为不可不讲求民权主义，以鼓舞人民。溯民权来历，其初则奉一二有能力有见识者主持国政；及后人民知识发达，渐有觉悟，知聪明才力彼此皆不相下，遂要求参与政事；迨至今日民权发达，臻于极点，更实行直接民主制。此直接民主制，全世界均受其影响。虽昔日闭关主义之东亚人民，亦靡不受其刺激焉。有谓民权发达，人民将何以治国家?不知此亦不难。组织机关以行使治法，斯则易易。兄弟做学生时代，早已觉中国政府腐败，想出一种治国之法，思有以替代之。其法维何?即五权宪法是也。其后反复研究，均觉于中国无不合之点，较之列国更无不大对之处，是以革命之初，极力主张用此种五权宪法以为治国之具。但当时秉政诸同志以为五权宪法各国所无，表示反对，其结果只成得今日约法，而五权宪法遂归于不用。①
    现在民权发达之国家，其最要件为立宪，立宪则人民有权参政，政府受其限制。而查民权最发达、最完全者则为瑞士国。其人民对行政且有选举权、罢免权，前者所以举贤才，后者可以救济误选。又对立法方面有创制权、复决权，创制权所以补法律所未备，复决权所以矫法律之不善。瑞士人民完全有此四权，是真谓之民权发达。不独瑞士唯然，即美国亦已有十余洲[州]如瑞士一般。众伙计之谈民权必须祖瑞士，其与瑞士有同一的具体民权，方能谓之真民权，不能空空洞洞说过。
    ① 此处圆括号内原有如下文字：“五权宪法演词与各报所载同，兹从略。”当系、笔记者所注。
    从前师长对于学生每诫其不可干预政治，此乃专制遗毒，殊不足怪。甚者由欧美回国，亦谓不谈政治。不知politice [politics]一字有二义：一家庭是非之谓，二国政之谓。此外如党争亦谓之politice [politics]。一知半解之士见欧美人有说不谈政治之语，亦谓不谈政治，岂不误甚!盖欧美人国家观念甚重，政治趣味甚厚，所不谈者，党争与是非而已，断非绝口不谈政治者也。惟众伙计见老师辈如此说，新人物亦如此说，必有妄从不谈政治之一语者。不知今日中国主权在民，某某国既以武力相迫，公使团又擅自处分关余，蹂躏我国主权，国家地位危险殊甚，大众要立个决心，将主权负起，方能图强。吾见今日之有学士、博士衔者，只汲汲于一二百金之薪水，鲜有如日本大隈、井上其人。动以不谈政治为荣，又何怪内地学生亦以不谈政治为贵。此实不知责任之极。诚以若辈且不谈政治，尚望何人谈之?故今日兄弟以为学生均宜立志争回政权，实行改良政治。昔日日本不过得一二留学生抄袭德国宪法几条，竟将国家救起。我中国单就留学外国者言之，亦年以万计，苟大众一心，留心国政，伸张民权，则国家前途必日益膨胀矣。^
    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此主义从何发生?兄弟以为自机器发明始。因未有机器以前，经济上之竞争只人与力角胜，而人之才能又各本长短之别，是以虽欲提倡，其道无由。自有机器，而经济上之竞争一唯机器是赖，同一机器无优劣之可言，若有提倡，人必乐为附和。况机器与人力较，其能率大于人者或相十百或相干万。有机器则经济上之竞争优胜，而富者愈富；无机器则经济上之竞争劣败，而贫者愈贫。迨至人民贫富相差悬殊，而社会主义遂应势而起。况欧美社会与我国异，人民只有贫者、富者二种，无中产阶级，是以常起劳资竞争，惟有社会主义足以调和之，故此主义欧美先我国而起。社会主义有集产主义与国家主义两种。国家社会主义云者，国家各种大事业由政府借债经营，如农田、水利、铁道、电气及其他可专利的事业，概收归为国营。又如土地增价，地主不费劳力而坐享其利，政府为主持公平计，亦定有两种办法，先令地主呈报地价，或则按价而抽税，或则照价而收买其地。以上两种问题解决，则大利归之国家，政府即以其所获之利还诸人民，作诸种公益慈善事业，以调剂社会之苦乐。此主义事简而效大，实有可行之理由。查欧美各国有煤油、钢铁、棉花、面饱[包]等大王出现，社会上常起劳资的竞争，其竞争方法辣而且毒。如美国之煤油大王其与小商竞争，先将货物折本跌价，跌价不能争胜，则将煤油送与人用，迨摧残小商，始逐渐而收价、而起价。又棉花大王当棉花丰收，则烧毁社会所需要之余额，而令其价高昂。此则社会主义不行，而私有财产制发达之过。是以欧美虽文明，而人民尚多数未享文明之幸福，此俄国新文化运动所以勃兴也。
    俄国社会革命成功，已成为农工兵国。其革命次序由民族而政治，由政治而社会，每经一次之改革必受一次之痛苦，此人所共和[知] 。中国宜以俄为鉴，早日于土地、资本二者加意经营，使革命频仍之痛苦消灭于无形。且俄国革命逐渐而来，中国不然，三民主义一齐积压而来，故与其放任隐忍而滋将来之纷扰，曷若大行改革彻底解决，以为一势[劳]永逸之计。顾一次彻底解决三问题，其责任固在政府，亦在人民，更在众伙计肩上。因国之主权在民，而士又为庶民之首，是以众伙计宜急起研究，设法推行。若犹以不言政治相诿，窃恐社会主义之横决，一发而不可救。故将来国家因改革频仍，戕伐过甚，沦于万劫不复之地位，其责固在伙计。因民生主义昌明，人民衣食得所，成为庄严璀璨世界第一之国家，其责任仍在众伙计也。
    据{孙大总统对学界大演讲}，载广州《广东省教育会杂志》第一卷第一号，一九二一年七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