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合作与协力保障亚洲和平
                                 在东京东亚同文会欢迎宴会的演说(日译中)①
                                           (一九一三年二月十五日)
                                        (一)中国人和日本人有区别吗?
诸君：
    今晚有机会参加如此盛大的欢迎会，藉以倾述拙见，我感到莫大的荣幸。同时有一件事使我无任感动，此非别的，而是我们现在在此聚集了这么多人，假如欧洲人、美国人也在座，他们究实能分辨出谁是日本人，谁是中国人呢?
    我多次到欧美旅行，在途中数度被人误认为日本人。贵国人看见我，问我是不是日本人，甚至连中国人也以为我是日本人呢。有一次去夏威夷，那里的日本人以为我是日本人，用日语与我交谈。到了美国，去中国人开设的商店里购物，他们同样把我错认为日本人，并用英语询问我。我用中国话回答说，我是中国人，他们听了都很惊奇。我们不仅有这样深厚的人种关系，而且在这二十年中我浪迹天涯，其间在中国居住的时间甚少，而在日本居住时间则远为长久。因此，我把日本当成第二故乡。今晚在此与诸位相会畅谈，决非卖弄辞藻，表面应酬，同时也无意深究理论或发表政策上的演说。换句话说，我打算像小别回家一样，同家人亲友欢聚一堂，共话家常，但愿诸位勿嫌厌耳。
    ① 孙中山于一九一三年二月十一日乘轮离沪赴日本访问，十三日在长崎登岸，十四日抵达东京。十五日晚，出席东亚同文会在华族会馆举行的欢迎宴会，到会会员及来宾共二百余人。东亚同文会成立于一八九八年，以“保全中国”等为宗旨，在中设有东亚同文书院并创办报刊多种。文内小标题为原编者所加。
                                         (二)列强的压力
    综观东亚形势，在文明或接近文明的国家中，被世界公认其地位的，只有中国和日本，且两国都地处东亚，但维持东亚和平最有力者是日本。所幸日本在四十年前进行了维新大改革，基于世界大势，无论在欧美宪法与法律方面，抑或在政治、经济、实业、科学等所有领域，皆取其所长、补我所短，大力输入其文明，吸取其进步因素。结果，日本发达成为今日之强国。以日本的国力，谅必可以维持今日东方和平。
    回顾四十年前的世界大势，欧美各国伸及东方的势力，不像今日这样咄咄逼人，因此日本利用当时的机会，遂使维新大业得以完成。假如日本当时尚未觉醒，像中国今日一样，国民才从中惊醒来进行革新运动，那么可以想见，东方的天地恐怕早已不在东方人的手中了吧?今日列强在东方的势力颇为强大。中国立国久远，中国人多顽固保守，所以迄至今日国势仍极为衰微，但自前年到去年逐渐觉醒，试图一扫几千年陈腐的空气，开始进行文物制度等各方面的改革。但一旦想起列强正在欺压东方，我便感到中国今日之现状不但不能令人满意，而且是险象环生，危急万分。
    我每次旅行欧美，与各国人民交往，其中提倡人道主义或富于世界主义思想者甚多。他们屡屡向我提出忠告，说中国需要革命，但难于成功。因为欧美列强必然会乘中国革命之乱来干涉国，或占领中国领土，或夺取种种特权。如果列强采取这种态度，中国将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因此，说什么中国要进行改革，便非提出革命之外的方法不可。
                                           (三)与土耳其不同
    上述西方人的说法至为合理，本当予以听取，但十分遗憾，不能洗耳恭听。经进一步考虑，我深信定能将革命进行到底。那么，为什么能坚定革命精神呢?这是因为我心中确信，中国革命一旦成功，便能给亚洲以大力援助，所以我同样从心底确信，我进行的革命必将获得亚洲的大力支援。我愿为中国革命舍身奋斗，努力不懈。而在东亚，国力强大者当首推日本帝国。日本是大帝国、大强国，实与我们同种同文，而且两国有着深厚历史关系。我深信，既然有这个大帝国存在于东亚，就必定可以借助这个大帝国的力量，完成革命大业，维持东方和平。故我毫不踌躇，专心一意为革命而奔走。
    有个土耳其国在亚洲的西部，两三年前该国爆发了革命，不论这次革命成功如何，今日实处于悲惨的困境。而最近中国也同土耳其一样在进行革命，相信不致于重蹈土耳其的覆辙。理由何在?盖因亚洲东部有日本这个强国与中国相毗连，况且日本与中国同文同种，又是亲善邻邦。而相比之下，土耳其则没有如此强大的邻邦，这就是中、土两国革命唯一不同之点。亚洲人所持信赖日本的观念乃是一大事实，我本人便是如此。一直持有这种想法，因未得机会，迄于今日才发表出来，实在遗憾之至。
                                         (四)同文会设立之旨趣
    日本在过去四十年中进行维新大改革，输入欧美文明，使国势日益发达。在回顾东亚形势时，看到与日本相邻的中国尚在昏睡之中，中国若不振作，独由日本一国维护东方和平，实无把握。一定要使中国从五十年来的迷梦中觉醒，注人世界文明和世界思想，保全四百余州大陆。从中日两国唇齿相依的关系，计议亲善合作。此种思想已在一部分有识之士中竞相传布。我前次到日本， 适逢近卫公①设立同文会。同文会即据此思想成立，旨在使中国成为与日本相同的文明国，使四亿人民同沐于和平幸福。为此，诸位殚精竭力，才使同文会宣告成立，而且迄今仍终始不渝地为中国尽力。我在当初便赞成它的宗旨，今日在此谨表深切谢意。
                                              (五)兄弟的误解
    中国与日本正如兄弟二人一般。但这对兄弟，一个充满进取气象，具有进步思想，致力于文明事业，使之繁荣昌盛；而另一个则是持保守主义，思想也陈腐，凡新鲜事物刚一萌芽，便横加阻挠。进步的兄长见保守的小弟颓靡不堪，自是忧虑重重，想方设法使小弟摆脱腐败状态，以期互相协作走向富强。但小弟一方久睡不醒，仍为腐败思想所羁绊，对兄长的行动亦毫无反响。这样，一方不求进步，另一方则无法使之进步。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兄弟之间的感情就不会融洽起来，甚至由此引起误解。误解之上又生误解，兄弟间就会不断出现隔阂。最近的形势已发展到令人忧虑的地步了。不过，从前年开始，我们中国也在议论自己的不是，明白自己距离世界大势甚远。从此才开始觉悟到，必须效法兄长进行维新大革命，在政治上、经济上进行全面改革。但
    ① 近卫笃麽。
这只是如梦初醒，看到革命的曙光。而手脚却远未像头脑那样动弹起来，也还是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一动未动。这就是我们的现状。我们今日仍一如既往，把日本看作是最可信赖的友邦。中国的脚力不济，只有依靠扶助才能站立起来。日本为什么不从速伸出援助之手呢?因为日本担心，倘若明显地对中国表示友好态度，欧美各国看见，势必忧虑起来，不平不满。再者，日本在这以前无从向中国发出忠告，而中国也根本不会听取日本的忠告。现在中国开始觉悟了，别人又会不会怀疑是真正的觉醒呢?中国人大都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中国毕竟从梦中猛醒过来，只是如前所述，脚力不济，步履艰难。尽管如此，头脑总算开始活跃起来，要不就有逆于人之常情了。但中国实际上身体衰弱，而身体衰弱者容易陷于神经过敏，中国也不例外。因此，当有人玩弄中伤离间的诡计时，就会皂白不分，信以为真。譬如新闻报道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中国报纸往往不加考虑地刊载形形色色的臆说或失实的消息。而日本方面不论对事实的识别，或是对论据的分析，都缺乏判断力。因此，中文报纸若发表了中伤或臆测的报道，在华日本人读后便误以为这是中国人的想法，继而又传到日本。这样，本来已误解中国人想法的日本人就完全误解了。
                                          (六)同心协力的时代
    亚洲毕竟是亚洲人的亚洲，中日两国人民交往上不应互相猜疑，不但不应轻信他国人之妄说，而且应断然避免对他国报以类似的歪曲。保卫亚洲和平是亚洲人应尽的义务，尤其是中日两国必须相互合作。中国刻下对保卫亚洲和平尚欠实力，故日本的责任非常重大。特别是希望日本尽量关心中国，与中国同心协力，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愿望，恐怕也是全中国人所热诚希望的吧!
    我们亚洲是一家，一家里面中日是兄弟，假如这兄弟二人交恶，亚洲一家终究不能保持和平。日本是亚洲最强大的国家，而中国则是东方最大的国家，两国如能互相协作，东方和平乃至世界和平易于得到保障。我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如何才能谋求两国亲善，增进合作呢?我以为，兄弟二人真心相见实为必要。兄长了解小弟的心意，小弟亦体察兄长的心意。这样心意相通的时候一旦到来，两国就可望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协作关系。但今日，中日两国之间并未充分疏通彼此的心意，双方都不知应以何种政策来增进两国关系，因或听信第三者意见，这实在是万分遗憾的事。我此次访问贵国，沿途耳闻目睹，知道凡日本人皆关切东方和平，爱我中国。我归国之后，必将日本人士的好意告知我国国民。
    今晚，承蒙举行如此盛大的欢迎会，得以将我素所怀抱之一端相告，实为生平最愉快之事。愿今后两国人民披沥诚心，相互疏通意见，以亚洲作自己的家，而中日两国间首先要增进情谊，同心协力，以此保障东方和平，这就是我热切的愿望。
    译自孙逸仙氏：《东亚仁于□□日支两国的关系□在论□》  (论东亚中日两国的关系)，载东京《支那》第四卷第五号，一九一三年三月一日发行(李吉奎译、黄卓汉校)①
    ①  中文版本另见广州《民谊》第六号(一九一三年四月十五日发行)所载《孙中山先生日本游记》中的演说词，其内容较此远为简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