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沧桑:白纸坊南中山会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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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沧桑:白纸坊南中山会馆记


    来源:羊城晚报


    从南横东街往南拐进珠朝街一点儿,就是中山会馆。刚进街口,一股清香扑鼻,抬头看,一街槐花似雪。现在看这里凋败,以前却是珠玉锦绣,被诗人钱大昕赞美为“荆高酒伴如相访,白纸坊南第一家”。仅仅乾隆年间,钱大昕、蒋士铨、纪晓岚等一批文人都住在珠朝街,连那时的礼部侍郎王鸣盛也住在那里,就像现在一群精英扎堆儿买房一样,当年的珠朝街风水不错。中山会馆相传是严嵩的花园别墅,清末被留美归来的唐绍仪(后在袁世凯当临时大总统时当过国务总理)买下,改建为带点儿洋味的会馆,因他是广东香山县人,就叫成了香山会馆。民国元年,孙中山当了大总统来北京,就住在这里,中山会馆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聂耳后来也曾经住在这里)。看来当年珠朝街和中山会馆,相得益彰,你红我绿,赛着出名。 
    中山会馆大门北边有块北京市文物保护的汉白玉牌子,也只是一个牌子而已,广亮式大门破旧得木纹纵横老裂,比老太太脸上的褶子还多,还难看。门道还在,那扇木影壁早不知去向何方。让我大喜的是大花厅还在,保存得还算完整,翘檐飞拱、雕梁画柱、垂花木刻、戗檐砖雕、雀替雕饰,都非常清晰。四周回廊,回廊梁柱间岭南风格的花罩与彩绘,也都还依稀可见当年孙中山来时就是在这里住下并开过会,革命志士在此风云际会。三进三出的院落也都还在,虽然前后搭建的房子已经将原来的花园规模蚕食殆尽。左右都有跨院,有的院门苟延残喘还在,问街坊一共有多少跨院,有说7座,有说9座,也有说13座,也闹不清到底多少。总之,说起中山会馆,就一个字,大! 
    说13座的,是位77岁的老太太,鹤发童颜,住在后院的南跨院里,她家祖辈三代住在这里,她告我她公公当年住这里时因是中山县人不要房钱。这是一座独立成章的小院,院门前有回廊和外面相连,院子里种着槐树两株、枣树、椿树、柿子、石榴各一株,南墙下种着一溜儿玉簪花。正是石榴花红的季节,一树小小红灯笼似的红花,映照得小院生意盎然。三间半大房坐西朝东,房前有青石台阶,有宽敞的廊檐,有朱红的梁柱,漆色斑驳却还结实地挺立着。她告诉我说:前几年房管局来人问我要不要把房子接出来,扩大点儿面积,我说不动,我够住的,一动,廊檐没有了,老房子的格局你也就看不出来了。她说得真对,现在,整个中山会馆的廊檐都被新接出的房子挤占了,唯一剩下的只有这个跨院里还能够看出当年的模样。游廊萦回,是老北京花园式的四合院最讲究的象征性标志之一。 
那时候的中山会馆就是一个公园,所有的房子前都有走廊,四周环绕一起,下大雨走到大街上都不用打伞。老太太向我感慨了一句,又告诉我一个我没有听说过的中山会馆一景:我年轻的时候,珠朝街演露天电影,都在我们中山会馆里,一街的人都跑到我们这里看电影。我看看被各种小房紧紧包围的四周,像是馅过于大的包子捏成了一道道紧巴巴的褶儿,哪里有一点儿站脚的空间?便请她指给我看看在哪里可以放映电影?她带我绕到后院的北边,告诉我后院有十间正房,院子就是大花园,然后指着中间一个大房子说:这是原来花园的亭子,我一看果然方宝顶的四角飞檐还在,当年是八面来风的。她又指给我说:亭子下面是青石板阶梯,有一座小桥,桥下有流水,水前是太湖山石,四周种的都是花草树木。最后,她一指最北边,电影的银幕就搭在这里,人们坐在亭子里,坐在四周的走廊里,都能够看电影。 
    说完这话,她不再说什么,只抿着嘴角冲我摇了两下头。 
    她带我又走回她的跨院,从屋子里拿出一本老相册,翻到一页,黑色相册纸上用银色相角别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坐在公园里镂空而起伏有致的假山石旁。她告诉我:这是我的先生,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这就是当年他坐在刚才我带你去看的那个亭子前的山石上照的。我看照片时,她一直望着我,望着照片,夕阳挥洒在小院里,照片上她的先生和她的脸庞都现出一些玫瑰红。可以看得出来,她在怀念那段时光,那是属于她和她的先生的青春时光。时光真像是一个雕刻师,把一个人和一个院子都雕刻得面目皆非,哪里还能够想象得到这里当年居然如此漂亮。当年还有魁星楼和大戏台呢,老太太又补充说。 
    如今的中山会馆只有1200平方米,即使这样的规模,在它附近陶然亭地区的72家会馆里,也算是大的了,说它是“白纸坊南第一家”,不是虚夸。我看到过民国22年的一个统计,当时全北京市有瓦房70万间,这里所说的瓦房不少指的是四合院。即使如中山会馆这样花园式的大四合院只占其中一小部分,但是,我要问一问,这几十万间的四合院现在保存下来多少呢?可能那些漂亮的四合院后来相继盖成了气派的高楼,但没有原来老四合院的苍老和沧桑,所有老四合院存在的情感记忆和历史记忆,也就没有了。而那些就是老北京的魂儿啊。 
    沿着中山会馆那后盖出的蘑菇丛生般的房子间逼仄而弯曲的小道,一直走了好半天才出来,感觉比来的时候都长。一路走,一路还在想那个老太太,虽素昧平生,说起中山会馆,她却那样情不自禁地对我说了那么多,如果不是时间晚了,她还要和我说下去的。为什么她会这样?临告别的时候,我问她:如果能够拆迁搬家,您愿意搬还是不愿意搬?她犹豫都没有犹豫地告诉我:我不愿意搬。告诉你,除了上厕所不方便,住在这里挺好的。然后她指着院里一角说:那是一个窨井,我婆婆在世时候挖的,小便就倒在那里了。说起她的家人,她总是充满着一种无法言传的感情。我知道,这个中山会馆里有她情感的记忆和历史的记忆。那一份情感,那一份历史,都属于她和她的家人,属于她的青春。一座院子,因有了这样的情感和历史,才像一个人一样有了生命。 
    走出中山会馆,一街的槐花打上夕阳的余晖,变得有些发橙红色,还是那么的香,香得像是一个分别多年的老朋友紧紧地追随着你,把那么多想说的话不停地向你诉说。

  作者:肖复兴(责编:张子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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