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方略之一·孙文学说·第四章 以七事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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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方略之一·孙文学说·第四章 以七事为证

题名: 建国方略之一·孙文学说·第四章 以七事为证
撰写时间: 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七年
原载: 据孙文著《建国方略》手书改正本,上海孙中山故居纪念馆藏。《实业计画(物质建设)》插图则自各版本中选用
出处: 黄彦编:《孙文选集》(上册),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11
全文:                                            第四章 以七事为证
    前三章所引以为“知难行易”之证者,其一为饮食,则人类全部行之者;其二为用钱,则人类之文明部分行之者;其三为作文,则文明部分中之士人行之者。此三事也,人类之行之不为不久矣,不为不习矣,然考其实,则只能行之,而不能知之。而间有好学深思之士,专从事于研求其理者,每毕生穷年累月,亦有所不能知。是则行之非艰,而知之实艰,以此三事证之,已成为铁案不移矣。或曰:“此三事则然矣,而其他之事未必皆然也。”今更举建屋、造船、筑城、开河、电学、化学、进化等事为证,以观其然否。
   夫人类能造屋宇以安居,不知几何年代,而后始有建筑之学。中国则至今犹未有其学。故中国之屋宇多不本于建筑学以造成,是行而不知者也。而外国今日之屋宇,则无不本于建筑学,先绘图设计,而后从事于建筑,是知而后行者也。上海租界之洋房,其绘图设计者为外国之工师,而结垣架栋者为中国之苦力。是知之者为外国工师,而行之者为中国苦力,此知行分任而造成一屋者也。至表面观之,设计者指摇笔画,而施工者胼手胝足,似乎工师易而苦力难矣,然而细考其详,则大有天壤之别。设有人欲以万金而建一家宅,以其所好及其所需种种内容,就工师以请设计。而工师从而进行,则必先以万金为范围,算其能购置何种与若干之材料,此实践之经济学所必需知也。次则计其面积之广狭,立体之高低,地基之压力如何,梁架之支持几重,务要求得精确,此实验之物理学所必需知也。再而家宅之形式如何结构,使之勾心斗角,以适观瞻,此应用之美术学所必需知也。又再而宅内之光线如何引接,空气如何流通,寒暑如何防御,秽浊如何去除,此居住之卫生学所必需知也。终而客厅如何陈设,饭堂如何布置,书房如何间格,寝室如何安排,方适时流之好尚,此社会心理学所必需知也。工师者,必根据于以上各科学而设计,方得称为建筑学之名家也。今上海新建之崇楼高阁,与及洋房家宅,其设计多出于有此种知识之工师也,而实行建筑者皆华工也。由此观之,知之易乎?行之易乎?此建筑事业可为“知难行易”之铁证者四也。
   民国七年十月,上海有华厂造成一艘三千吨大之汽船下水,西报大为之称扬,谓从来华人所造之船,其大以此为首屈一指。然华厂之造此船也,乃效法泰西,借近代科学知识,用外国机器而成之也。按近日在上海、香港及南洋各地之外人船厂,其工匠几尽数华人,只一二工师及督理为西人耳。所造之船,其大至万数千吨者,不可胜数也。要之在东方西人各船厂所造之船,皆谓之华人所造者,亦无不可,盖其施工建造悉属华人也。作者往尝游观数厂,每向华匠叩以造船之道。皆答以施工建造,并不为难,所难者绘图设计耳;倘计划既定,按图施工,则成效可指日而待矣。去年美国与德宣战,其第一之需要者为船只之补充,于是不得不为破天荒之计划以扩张造船厂,期一年造成四百万吨之船。此说一出,举世为之惊倒。若在平时有为此说者,莫不目之为狂妄。乃自计划既定之后,则美厂有数十日而造成一艘一万吨以上之船者。全国船厂百数十,其大者同时落造数十船,小者同时落造十余船。如是各厂一致施工,万弩齐发,及时所成,则结果已过于期望之上。近日日本川崎船厂,竟有以二十三日造成一艘九千吨之船者,其迅速为世界第一也。此皆为科学大明之后,本所知以定进行,其成效既如此矣。今就科学未发达以前,举一同等之事业与之比较,一观知行之难易也。当明初之世,成祖以搜索建文,命太监郑和七下西洋。其第一次自永乐三年六月始受命巡洋,至永乐五年九月而返中国。此二十八个月之间,已航巡南洋各地,至三佛齐而止。计其往返水程以及沿途留驻之时日,当非十余个月不办;今姑为之折半,则郑和自奉命以至启程之日,不过十四个月耳。在此十四个月中,为彼筹备二万八千余人之粮食、武器及各种需要,而又同时造成六十四艘之大海舶。据《明史》所载,其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吃水深浅未明,然以意推之,当在一丈以上,如是则其积量总在四五千吨,其长度则等于今日外国头等之邮船矣。当时无科学知识以助计划也,无外国机器以代人工也,而郑和又非专门之造船学家也,当时世界亦无如此巨大之海舶也。乃郑和竟能于十四个月之中,而造成六十四艘之大舶,载运二万八千人巡游南洋,示威海外,为中国超前轶后之奇举;至今南洋土人犹有怀想当年三保之雄风遗烈者,可谓壮矣。然今之中国人借科学之知识、外国之机器,而造成一艘三千吨之船,则以为难能,其视郑和之成绩为何如?此“行之非艰,知之惟艰”,造船事业可为铁证者五也。^
   中国最有名之陆地工程者,万里长城也。秦始皇令蒙恬北筑长城,以御匈奴。东起辽沈,西迄临洮,陵山越谷五千余里,工程之大,古无其匹,为世界独一之奇观。当秦之时代,科学未发明也,机器未创造也,人工无今日之多也,物力无今日之宏也,工程之学不及今日之深造也,然竟能成此伟大之建筑者,其道安在?曰:为需要所迫不得不行而已。西谚有云:“需要者,创造之母也。”秦始皇虽以一世之雄,并吞六国,统一中原;然彼自度扫大漠而灭匈奴,有所未能也,而设边戍以防飘忽无定之游骑,又有不胜其烦也,为一劳永逸之计,莫善于设长城以御之。始皇虽无道,而长城之有功于后世,实与大禹之治水等。由今观之,倘无长城之捍卫,则中国之亡于北狄,不待宋明而在楚汉之时代矣。如是则中国民族必无汉唐之发展昌大而同化南方之种族也。及我民族同化力强固之后,虽一亡于蒙古,而蒙古为我所同化;再亡于满洲,而满洲亦为我所同化。其初能保存孳大此同化之力,不为北狄之侵凌天折者,长城之功为不少也。而当时之筑长城者,只为保其一姓之私、子孙帝皇万世之业耳,而未尝知其收效之广且远也。彼迫于需要,只有毅然力行以成之耳,初固不计其工程之大、费力之多也,殆亦行之而不知其道也。而今日科学虽明,机器虽备,人工物力亦超越往昔,工程之学皆远驾当时矣,然试就一积学经验之工师,叩以万里长城之计划:材料几何?人工几何?所需经费若干?时间若干可以造成?吾思彼之所答,必曰:“此非易知之事也。”即使有不惮烦之工师费数年之力,为一详细测量而定有精确计划,而呈之今之人,今之人必曰:“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今欲效秦始皇而再筑一万里长城,为必不可能之事也。吾今欲请学者一观近日欧洲之战场。当德军第一次攻巴黎之失败也,立即反攻为守,为需要所迫,数月之间筑就长壕,由北海之滨至于瑞士山麓,长一千五百余里。有第一、第二、第三线各重之防御,每重之工程,有阴沟,有地窖,有甬道,有栈房。工程之巩固繁复,每线每里比较,当过于万里长城之工程也。三线合计,长约不下五千余里。而英法联军方面所筑长壕亦如之。二者合计,长约万余里。比之中国之长城,其长倍之。此万余里之工程,其初并未预定计划,皆要临时随地施工,而其工程之大,成立之速,真所谓鬼斧神工、不可思议者也。而欧洲东方之战线,由波罗的海横亘欧洲大陆,而至于黑海,长约三倍于西方战场,彼此各筑长壕以抵御亦若西方,其工程时间皆相等。此等浩大迅速之工程,倘无事实当前,则言之殊难见信。然欧洲东西两战场合计约有四万里之战壕,今已成为历史之陈迹矣。而专门之工程家,恐亦尚难测其涯略也。由此观之,“行之非艰,知之惟艰”,始皇之长城、欧洲之战壕可为铁证者六也。
   中国更有一浩大工程,可与长城相伯仲者,运河是也。运河南起杭州,贯江苏、山东、直隶三省,经长江、大河、白河而至通州,长三千余里,为世界第一长之运河,成南北交通之要道,其利于国计民生,有不可胜量也。自中西通市之后,汽船出现,海运大通,则漕河日就淤塞,渐成水患。近有议修浚江淮一节以兴水利者,聘请洋匠测量计划,已觉工程之大,为我财力所不能办,而必谋借洋债,方敢从事。夫修浚必较创凿为易也,一节必较全河为易也,而今人于筹谋设计之始,已觉不胜其难,多有闻而生畏,乃古人则竟有举三千里之长河疏凿而贯通之,若行所无事者,何也?曰:其难不在进行之后,而在筹划之初也。古人无今人之学问知识,凡兴大工、举大事,多不事筹划,只图进行。为需要所迫,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其成功多出于不觉。是中国运河开凿之初,原无预定之计划也。近代世界新成之运河,不一而足,其最著而为吾国人耳熟能详者,为苏伊士与巴拿马是也。苏伊士地颈处于红海、地中海之间,隔绝东西洋海道之交通,自古以来,已尝有人议开运河于此矣。当一千七百九十八年,拿破伦占领埃及,已立意开苏伊士运河,命工师实行测量其地,而结果之报告,为地中海与红海高低之差约二十九英尺,因而停止。至五十余年再有法人从事测量,知前所谓高低差异为不确,其后地拉涉氏乃提倡创立公司以开之。当时世人多以为难,而英人则举国非之,以为万不可能之事。而地拉涉氏苦心孤诣,费多年之唇舌,乃得法国资本家及埃及总督之赞助,遂于一千八百五十八年成立公司,翌年开凿,至一千八百六十九年告阙成功。英人乃大为震惊。于是英相地士刺厘用千方百计,而收买埃及总督之股票归于英政府,后且将埃及并为英国领土,盖所以保运河以握东西洋之咽喉,而连络印度之交通也。地拉涉开凿苏伊士既告成功之后,声名大著,为世所重,乃更进而提倡开凿巴拿马运河,以联络大西洋与太平洋之交通,而招股集资,咄嗟立办。遂于一千八百八十二年动工,至八十九年则一败涂地,而地拉涉氏竟至破产被刑,末路穷途,情殊可悯。其所以致此之原因,半由预算过差,半由疾疫流行,死亡过众,难以施工。夫预算过差,尚可挽也;疾疫流行,不可救也。盖当时科学无今日之进步,多以为地气恶厉,非人事所能为力,而不留意卫生。乃近年科学进步,始知一切疾疫皆由微生物所致,而巴拿马之黄热疫则由蚊子所传染。其后美国政府决议继续开凿巴拿马运河也,由千九百零四年起,先从事于除灭蚊子,改良卫生。此事既竣,由千九百零七年起始行施工,至千九百十五年则完全告成,而大西洋、太平洋之联络通矣。由此观之,地拉涉氏失败之大原因者,在不知蚊子之为害而忽略之也;美国政府之成功者,在知蚊子之为害而先除灭之也。此“行之非艰,知之惟艰”,中外运河之工程可为铁证者七也。^
   自古制器尚象,开物成务,中国实在各国之先。而创作之物,大有助于世界文明之进步者,不一而足。如印版也,火药也,瓷器也,丝茶也,皆为人类所需要者也。更有一物,实开今日世界交通之盛运,成今日环球一家之局者,厥为罗经。古籍所载指南车,有谓创于黄帝者,有谓创于周公者,莫衷一是。然中国发明磁石性质而制为指南针,由来甚古,可无疑义。后西人仿而用之,航海事业于以发达。倘无罗经以定方向,则汪洋巨浸,水天一色,四顾无涯,谁敢冒险远离海岸,深蹈迷途,而赴不可知之地哉?若无罗经为航海之指导,则航业无由发达,而世界文明必不能臻于今日之地位。罗经之为用,诚大矣哉!然则罗经者,何物也?曰:是一简单之电机也。人类之用电气者,以指南针为始也。自指南针用后,人类乃从而注意于研究磁针之指南、磁石之引铁,经千百年之时间,竭无穷之心思学力,而后发明电气之理。乃知电者,无质之物也,其性与光热通,可互相变易者也。其为物弥漫六合,无所不入,无所不包;而其运行于地面也,有一定之方向,自南而北,磁铁受电之感,遂成为南北向之性。如定风针之为风所感,而从风向之所之者,同一理也。往昔电学不明之时,人类视雷电为神明而敬拜之者,今则视之若牛马而役使之矣。今日人类之文明,已进于电气时代矣,从此人之于电,将有不可须臾离者矣。观于通都大邑之地,其用电之事以日加增,点灯也用电,行路也用电,讲话也用电,传信也用电,作工也用电,治病也用电,炊爂也用电,御寒也用电。以后电学更明,则用电之事更多矣。以今日而论,世界用电之人已不为少,然能知电者,有几人乎?每遇新创制一电机,则举世从而用之,如最近之大发明为无线电报,不数年则已风行全世。然当研究之时代,费百十年之工夫,竭无数学者之才智,各贡一知,而后得成全此无线电之知识。及其知识真确,学理充满,而乃本之以制器,则无所难矣。器成而以之施用,则更无难矣。是今日用无线电以通信者,人人能之也。而司无线电之机生,以应人之通信者,亦不费苦学而能也。至于制无线电机之工匠,亦不过按图配置,无所难也。其最难能可贵者,则为研求无线电知识之人。学识之难关一过,则其他之进行,有如反掌矣。以用电一事观之,人类毫无电学知识之时,已能用磁针而制罗经,为航海指南之用;而及其电学知识一发达,则本此知识而制出奇奇怪怪层出不穷之电机,以为世界百业之用。此“行之非艰,知之惟艰”,电学可为铁证者八也。
   近世科学之发达,非一学之造诣,必同时众学皆有进步,互相资助,彼此乃得以发明。与电学最有密切之关系者为化学,倘化学不进步,则电学必难以发达;亦惟有电学之发明,而化学乃能进步也。然为化学之元祖者,即道家之烧炼术也。古人欲得不死之药,于是方士创烧炼之术以求之。虽不死之药不能骤得,而种种之化学工业则由之以兴,如制造朱砂、火药、瓷器、豆腐等事业其最著者;其他之工业,与化学有关系,由烧炼之术而致者,不可胜数也。中国之有化学制造事业,已数千年于兹,然行之而不知其道,并不知其名,比比皆是也。吾国学者今多震惊于泰西之科学矣。而科学之最神奇奥妙者,莫化学若;而化学之最难研究者,又莫有机体之物质若;有机体之物质之最重要者,莫粮食若。近日泰西生理学家,考出六畜之肉中涵有伤生之物甚多,故食肉之人,多有因之而伤生促寿者。然人身所需之滋养料以肉食为最多,若舍肉食而他求滋养之料,则苦无其道。此食料之卫生问题,为泰西学士所欲解决者非一日矣。近年生物科学进步甚速,法国化学家多伟大之发明,如裴在輅氏创有机化学,以化合之法制有机之质,且有以化学制养料之理想;巴斯德氏发明微生物学,以成生物化学;高第业氏以生物化学研究食品,明肉食之毒质,定素食之优长。吾友李石曾留学法国,并游于巴氏、高氏之门,以研究农学而注意大豆,以与开“万国乳会”而主张豆乳,由豆乳代牛乳之推广而主张以豆食代肉食,远引化学诸家之理,近应素食卫生之需,此巴黎豆腐公司之所由起也。夫中国人之食豆腐尚矣,中国人之造豆腐多矣,甚至穷乡僻壤三家村中亦必有一豆腐店,吾人无不以末技微业视之,岂知此即为最奇妙之有机体化学制造耶?岂知此即为最合卫生、最适经济之食料耶?又岂知此等末技微业,即为泰西今日最著名科学家之所苦心孤诣研求而不可得者耶?又夫陶器之制造,由来甚古。巴比伦、埃及则有以瓦为书,以瓦为郭;而墨西哥、比鲁等地,于西人未发见美洲以前,亦已有陶器。而近代文明之国,其先祖皆各能自造陶器。是知烧土成器,凡人类文明一进至火食时代则能为之。惟瓷器一物,则独为中国之创制,而至今亦犹以中国为最精。当一千五百四十年之时,有法人白里思者,见法贵族中有中国瓷器,视为异宝,而决志仿制之,务使民间家家皆能享此异宝。于是苦心孤诣,从事于研究,费十六年之心思,始制出一种似瓷之陶器。此为欧洲仿制中国瓷器之始。至近代泰西化学大明,各种工业从而发达,而其制瓷事业亦本化学之知识而施工,始能与中国之瓷质相伯仲。惟如明朝之景泰、永乐,清朝之康熙、乾隆等时代所制之各种美术瓷器,其彩色质地,则至今仍不能仿效也。夫近时化学之进步,可谓登峰造极矣,其神妙固非吾古代烧炼之术可比,则二十年前之化学家亦梦想所不到也。前者之化学,有有机体与无机体之分,今则已无界限之可别,因化学之技术已能使无机体变为有机体矣。又前之所谓元素、所谓元子者,今亦推翻矣。因至镭质发明之后,则知前之所谓元素者,更有元素以成之;元子者,更有元子以成之。从此化学界当另辟一新天地也。西人之仿造中国瓷器,专赖化学以分析,而瓷之体质、瓷之色料一以化学验之,无微不释。然其烧炼之技术,则属夫人工与物理之关系,此等技术今已失传,遂成为绝艺,故仿效无由。此欧美各国所以贵中国明清两代之瓷,有出数十万金而求一器者。今藏于法、英、美等国之博物院中者,则直视为希世之异宝也。然当时吾国工匠之制是物者,并不知物理、化学为何物者也。此“行之非艰,知之惟艰”,化学可为铁证者九也。^
   进化论乃十九世纪后半期,达文氏之《物种来由》出现而后始大发明者也,由是乃知世界万物皆由进化而成。然而古今来聪明睿知之士,欲穷天地万物何由而成者众矣,而卒莫能知其道也。二千年前,希腊之哲奄比多加利氏及地摩忌里特氏,已有见及天地万物当由进化而成者。无如继述无人,至梳格底、巴列多二氏之学兴后,则进化之说反因之而晦。至欧洲维新以后,思想渐复自由,而德之哲学家史宾那沙氏及礼尼诗氏二人,穷理格物,再开进化论之阶梯;达文之祖则宗述礼尼诗者也。嗣后科学日昌,学者多有发明,其最著者,于天文学则有拉巴刺氏,于地质学则有利里氏,于动物学则有拉麦氏,此皆各从其学而推得进化之理者,洵可称为进化论之先河也。至达文氏则从事于动物之实察,费二十年勤求探讨之功,而始成其《物种来由》一书,以发明物竞天择之理。自达文之书出后,则进化之学,一旦豁然开朗,大放光明,而世界思想为之一变,从此各种学术皆依归于进化矣。夫进化者,自然之道也。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此物种进化之原则也。此种原则,人类自石器时代以来,已能用之以改良物种,如化野草为五谷,化野兽为家畜,以利用厚生者是也。然用之万千年,而莫由知其道,必待至科学昌明之世,达文氏二十年苦心孤诣之功而始知之。其难也如此。夫进化者,时间之作用也,故自达文氏发明物种进化之理,而学者多称之为时间之大发明,与牛顿氏之摄力为空间之大发明相媲美。而作者则以为进化之时期有三:其一为物质进化之时期,其二为物种进化之时期,其三则为人类进化之时期。元始之时,太极此用以译西名“伊太”也动而生电子,电子凝而成元素,元素合而成物质,物质聚而成地球,此世界进化之第一时期也。今太空诸天体多尚在此期进化之中。而物质之进化,以成地球为目的。吾人之地球,其进化几何年代而始成,不可得而知也。地球成后以至于今,按科学家据地层之变动而推算,已有二千万年矣。由生元之始生而至于成人,则为第二期之进化。物种由微而显,由简而繁,本物竞天择之原则,经几许优胜劣败,生存淘汰,新陈代谢,千百万年,而人类乃成。人类初出之时,亦与禽兽无异;再经几许万年之进化,而始长成人性。而人类之进化,于是乎起源。此期之进化原则,则与物种之进化原则不同:物种以竞争为原则,人类则以互助为原则。社会国家者,互助之体也;道德仁义者,互助之用也。人类顺此原则则昌,不顺此原则则亡。此原则行之于人类当已数十万年矣。然而人类今日犹未能尽守此原则者,则以人类本从物种而来,其入于第三期之进化为时尚浅,而一切物种遗传之性尚未能悉行化除也。然而人类自入文明之后,则天性所趋,已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向于互助之原则,以求达人类进化之目的矣。人类进化之目的为何?即孔子所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耶稣所谓“尔旨得成,在地若天”,此人类所希望,化现在之痛苦世界而为极乐之天堂者是也。近代文明进步,以日加速,最后之百年已胜于以前之千年,而最后之十年又胜已往之百年,如此递推,太平之世当在不远。乃至达文氏发明物种进化之物竞天择原则后,而学者多以为仁义道德皆属虚无,而争竞生存乃为实际,几欲以物种之原则而施之于人类之进化,而不知此为人类已过之阶级,而人类今日之进化已超出物种原则之上矣。此“行之非艰,而知之惟艰”,进化论可为铁证者十也。
   倘仍有不信吾“行易知难”之说者,请细味孔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可”字当作“能”解。可知古之圣人亦尝见及,惜其语焉不详,故后人忽之,遂致渐入迷途,一往不返,深信“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之说,其流毒之烈,有致亡国灭种者,可不惧哉!中国、印度、安南、高丽等国之人,即信此说最笃者也。日本人亦信之,惟尚未深,故犹能维新改制而致富强也。欧美之人,则吾向未闻有信此说者。当此书第一版付梓之夕,适杜威博士至沪,予特以此质证之。博士曰:“吾欧美之人,只知‘知之为难’耳,未闻‘行之为难’也。”又有某工学博士为予言曰,彼初进工学校,有教师引一事实以教“知难行易”,谓有某家水管偶生窒碍,家主即雇工匠为之修理。工匠一至,不过举手之劳,而水管即复回原状。而家主叩以工值几何,工匠曰:“五十元零四角。”家主曰:“此举手之劳,我亦能为之,何索值之奢而零星也?何以不五十元,不五十一元,而独五十元零四角何为者?”工匠曰:“五十元者,我知识之值也;四角者,我劳力之值也。如君今欲自为之,我可取消我劳力之值,而只索知识之值耳。”家主哑然失笑,而照索给之。此足见“行易知难”,欧美已成为常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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