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铁路计画与社会主义(英译中)①
                                            (一九一二年十月十日)
    余此次游历北部，阅数星期之久。至通都大邑，与父老子弟诸姑姊妹相接，乃愈知吾国此后必将有统一、兴盛、自立之一日。向持悲观之评论者颇不乏人，谓必南北分崩而成二国。然余于南方既知之有素，今者考察北方，耳目所及，益知吾国之团结为一国，且能永久为一国也。
吾国之地由东至满洲，由沪至西界，实自为一国，自成一种②。凡此意义，当国人航海留学之时已晓然无疑，其后负笈担簦者相属于道，于吾国为巨大民族之故，益能完全领会。久之而更能阐发真理，还饷祖国。而我人咸喻其意，奋发景从，莫可阻遏。至余之此想，实于此次北游观察事物，获有奇特之证据也。
    当是时，余曾以共和政体国家与民国之关系进之国人，而见国人对于已成之事、将来之局，颇欣欣然有喜色。故益自信统一、伟大中华之民国异日必能成立，余之此言固有可操左券者也。且中华民国之成立必将历久长存，义尝以此诏之国民矣。前清政尚专制，以君治民；今共和成立，民白为政，乃事理之所应尔，亦全国所公认，热忱勃发有过于鄙人所料者，窃自慰也。此次游踪所至，若张家口，若太原，若济南，若山海关，彼都人士之对于新政府类皆欢欣鼓舞，希望吾国之统一强盛，余敢以此决之矣。在国人心目中，皆知满清政策欲使各省自分畛域，涣其势力，而中央不至为所掎扼，故其执政者几疑吾国永无联合之日。乃不转瞬间，而亿兆人民能令群策群力以驱除专制者，则已熟审满人所
为，故能以猛烈手段对付君主，逮至今日，尤莫不知省见之必当蠲除矣。
    ①  本文为武昌起义周年纪念应上海英文报纸The China Press(大陆报)所请而作。中译文在该报中文版上同时发表。
    ②  据《总理关于国庆纪念的遗教》（南京、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一九二九年十月十日印行）所载《中国之提路计划与民生主义》一文，“种”译作“民族”。^
    余至太原，尝倡论统一民国、泯灭省界、欢迎外人及他省人之说，闻者咸击掌称快，此亦可征其热诚而足令人注意者。窃谓国人深知兴国之大端，端赖实业，而吾国之完全成立，实惟发展隐藏于地之物产是赖。且当视练兵为有济也，国人于此亦甚赞成。以余所见，袁总统为人刚毅，堪以镇抚时局，而建设足为列强承认之稳健政府。自此游后，益以确知吾国必将一跃而列于头等矣。
    余生平持论，每注意于国中之生计发达，世多知之。吾国物产丰饶，所有待者交通而已。夫大国成立之始必需交通，吾国亦何莫不然，故铁道之关系前途最为重要。诚以铁路既建，足使国民交接门亲，消除省见，举妒嫉之思想、反对之计画，凡足以阻碍进步者皆能廓而清之。且其便利产品也，不啻以缩地之方，将大市场移至出产物之门外，使增销路；农作物之种植亦必因此利便，而增值倍蓰也。吾人更可开矿以辟富源，其利之溥显而易见，更无俟赘言也。
    近顷袁总统以筹划全国铁路商款路款、创设大公司之事相属，此举之于我国发达关系甚重。然若工程、若经费，其钜大繁难未更偻指，特审度既久，故愿肩此巨责耳。虽然余之地位，恐犹不免为世人所误会。敢申明之：夫余于今日固已脱离政界，仅受任而代表政府承办某事，自顾藐躬，有类奉命承办某件之包工人。政府欲办某事而令余办之，正如令包工人承办无异，故余自当设法以报命也。
    顾经费无出，不得不利用洋款。然私心窃计，则必私人或公司之愿与路局直接商榷，而与中央政府无涉者，乃可告贷。盖必如是，而始为纯然商业，且可轶出政治、外交之范围。苟或循照旧章借款筑路，则国际之交际即已牵入，是则吾人所以欲避外交而免谬噶之故也。余所特设之中央铁路公司将自行借款，向中央政府及实在借款者担负责任。如是而吾人与政府均不向外国政府负责，更宜于从事之初划清界限，则自无外人干涉之虑矣。
    揣此计画，固将有大造于吾国矣。惟此事之能否实行，某路之应否筑造，当候国人全体之决定耳。余所拟筑之路将如钢剑密布，纵贯全国，苟不加审度而惟事反对，使此已定之计画破坏无余，殊可惜耳。夫以我国幅员之大，而欲于此后十年成二十万里之铁道，闻者或当致疑，而余审度有年，知其决然可行而始定此计画。国民明达，诚宜为之赞襄，果得其助，自易易耳。吾人试一思之，筑路利益何可胜言，有此快捷安稳之交通，不仅有俾商业，即行政前途亦当获益匪浅。此又环球各国所尝以之自励者。且凡路线所及，人物荟萃，丰享裕大，必为发育昌盛之先声，而幸福亦必与之皆进也。
    余之于此，实已筹之至审。将于此十年间敷设二十万里，虽造端宏大，措置为艰，第举例以明之，则此事亦必可成。夫大革命亦一伟举也，若在前二十年或十年，时机未至，即未能达其目的；乃起义未久而百端就绪，数月之间推倒专制，复仇之速令人惊愕不置。故举革命以譬造路，虽兹事体大亦属可行，诚以吾国本为大国，而实足以肩任大事者也。^
    筑路办法厥有三端，如京汉、津浦等路：一、利用外资；二、创设中西合资公司；三、准外国人筑造，惟订明四十年后交还我国政府。此之三策，以末策为最善。亦知国人闻之，或将相顾惊骇。而世界各国则不然，盖皆利用此策而获享殊效；则行之吾国，亦能收效。国人于铁路之建筑，一有外人关涉，即谓损碍主权，然此实有所误会也。试征之美国，其大铁道系之贯通，极端者率假外资以建之。彼当未采矿产以前，其最先所成辄藉外资挹注，而固未尝受害，富强至今。前事可师，不当攘臂而起乎?美国若无铁路，今果当作何景象耶?国人于此倘亦因循阻挠，则其景象当亦如是而已。
    余计画之详虽未确定，至其大要，固已熟筹之矣。此策若行，则国中密布干路，自此端以至彼端，伊犁之人可与山东之人相晤，奉天之人可与广东之人相见，而云南之视太原亦当亲如兄弟。吾人倘深度己力，悉心体会，前途正未可限量也。且自此以往，省界之冲突渐将消灭，将来之交通自增利便，至方言之融解、国语之统一亦意中事耳。
    今之所定，将自沪筑干路以达伊犁，自粤至喀什噶尔则更筑一干线，自粤至藏亦筑一干线取道于滇。至若扬子江流域，本为国中之商业中枢，自宜增筑路线。且时至他日，甘肃之兰州府必成要隘，则以应有十三线悉聚纽于其地也。至各省会垣亦将各铁道之中枢，以其路线四达，由会城所引伸者当可有八九线耳。或者不察，虑[而]有铁路充斥之虑，此则殊不免有所误会矣。试一自计疆域之广袤，果当作何计画耶?且国境之大若是，余策果行，实犹有可供筑路之余地。而数十年后，通国商业发达异常，恐亦尚须增筑也。
余之此策果能完全行之，则商务之兴盛，财产之增益，贸易之畅旺，足以振兴物产，皆可断言。且犹有最要之一着，即足以使举国统一联合是也。统一联合诚国家存立之道，果能如是，将成世界大国，而不至为列强所轻侮、倡言瓜分，于以固邦本，于以御外侮，诚不难耳。
夫吾国之发育物产，与国人之欲享幸福，实出于一。惟当前此数年，迟迥审顾，未敢骤倡此议。及游文明各国，而见其致力于推广工商事业，辄召资本家与劳动者之竞争，为之详尽体察，始知其推广事业止以保持其竞争也。又尝见弱者之穷迫强者之奋争，以求朝夕之果腹。更见近世之工党肆扰，肆其野蛮手段以谋自赡，有如上古时代之强暴。实则数年以来，资本家实藉劳动者之工作大有所获，而匠佣则迫于穷途以求获其应得之权利，是则彼所竞争未始无理，而世界各都皆有此等事实也。吾人目睹法国铁路工人之罢工，奥国矿工、电车工之罢工，美国矿工、御者、栈佣等之罢工，英国矿工、船坞工人之罢工，德国矿工及其他工  人之罢工，莫不由实业主义进步之故。乃回顾吾国罢工之事几无所闻，则以国人勤慎致力农事，而无贫富悬绝、互相仇视之举耳。^
    余平居亦尝窃计，罢工竞争之事果可使之见于吾国耶?吾国罢工之举，绝无仅有。譬之以此国投诸实业旋涡之中，凡有仁心者孰不徘徊审顾，而忍出此耶?夫实业主义为吾国所必需，盖文明进步必藉乎此，非人力所能阻遏，则其行于吾国也必矣。吾人今日亟须增殖物产，其法维何，殊足令人熟思耳。近世进步资本主义之天然推论[演)，姑不置述，以其对于劳动者常主不平之待遇耳。间尝熟思审虑，忽得外国已得解决此题之策，其策为何?社会主义是已。至此主义未适于用，则以各国提倡之人均失其中。推究其故，盖对于主佣家所获之利，当以何法使之平均，尚未得有把握耳。
此策也，行之于新进之吾国，实有可依次进行之机。亟宜循实业主义之进步而除其劣点，绝其萌芽，自可决为无上上之良策。故余所主者为社会主义之说，然绝非如无意识之反对者，坚持均产主义也。惟欲行一法，使专用体力者可按公理以互获利益而已。夫均产之说荒谬绝伦，社会主义之解释必如余言而后可。盖余所企望者，工人可得充分之佣值也。吾人尽力办事，此后事事维新，可使吾国民生、政治均推崇民主政体，使人人互相倚  赖、相信任、互①相爱悦耳。亦知此等理想未易推行，然必亦致力于此，庶于所悬之鹄稍有引近耳。
由此行之，产品增益将来不可胜数，而若奴隶之役、使劳佣之工作亦可减至最少之时刻矣。且一切财产所待人开采者，人人均得按比例以沾其利益，于所作之工获其结果，可得优待。而又可于工作之暇致力他事，且足以陶养心志，得间休息，自求应享
    ① 此处删一衍字“想”。
之幸福。而我国之劳工、贫人，实不若各国之享此幸福也①。果能循是以行，人人有机会以与于生计之竞争，而得充分之自由，此则佘所愿见者矣。夫余之力主社会统系者，因欲推行一策，将引起人民对于己国有直接之兴趣，且须其对于己国之生产亦皆致力从事也。
    余更欲国家于应有之赋税及国有之财产，得以如量而取之。所以主铁路、电车、电灯、瓦斯、自来水、运河、森林各业，均归国有。而矿税、地租亦为国家所应有者。国课之源有三大宗，今述如下：
    一、征地价税。此非单次之税，吾国行之甚易。今姑简述其法，则可以城邦之地，按其购值征之。先询其值于地主，俟其开报分别抽税，且订明国家需用时可以照值向购。
    二、征铁路税。美国铁路所人约美金七百兆元，惜为私人所有，果能以充国家行政费，恐当有所余也。我国铁路之必能获利，尽人皆知，他日若渐收为国有，斯其所人可充国用而有余矣。
    三、征求矿税。
    此三者虽已兴办之久，暂不同要可成。不日可征收之源，其余公共兴办之业②如自来水、电厂、瓦斯厂、森林，当可次第兴办。
    ①  《总理关于国庆纪念的遗教》对此句所译意思相反：“但在他国，劳工与穷苦之人，尝无享受之权利耳。”
    ②   本段以上文字显有错漏、误植，致遭成文意欠通。《总理关于国庆纪念的遗教》的译文是：“上述之三种收入，大抵可以即时征收，且极便利。其他尚待开发之税源，则有各种公共兴办之事业……”^
上列各款，以之充行政经费自当绰有余裕。至其羡余可充教育之用，盖教育亦国家所必需。此外，慈善如养老恩俸、收养聋跛，更可从容措办。推而言之，青年宜养成之，衰老宜安抚之，固亦吾人所宜致力者也。
吾新中国之民，今得生息休养于开明政治之下，凡千百年所受专制之压力皆已扫除净尽。用敢一言以告曰：此后吾人自当同享幸福，其要点在戮力同心而已。
    据张恭云译：《孙逸仙纵论中国铁道暨社会主义》，载一九一二年十月十日上海《大陆报》(The China Press“中文版)“共和纪念册”第五、六页①
    ①  The China Press“英文版所载标题为“Sun Yat—sen on Railways add Socialism in China”，惜原文迄今未见。除此最早译文外，另有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于十七年后出版《总理关于国庆纪念的遗教》一书时重译者(陆达节辑《孙中山先生外集》据此转录，但有遗漏)，两者文字差异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