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学生要担当革命的重任 在广州全国学生联合会总会第五次评议会开幕礼的演说① (一九二三年八月十五日)② 今日学生联合会总会到此地来开会,是学生已懂得将国事引为己任,联合团体来研究的方法了。各国改革精神多半由学生首先提倡,即以我们推倒满洲、挂起中华民国招牌而论,学生的力量最多。我们的招牌算是挂起来了,但是十二年来变乱不止,人民痛苦甚于在清朝为奴为仆的时候。现在的政治、教育、实业,多半不及清朝的好。因此多数人民都以为在清朝可享太平之福,现在民国不如从前了。既是多数的人民想念清朝,以后再发生复辟也说不定。现在学生联合团体担任国事,或可挽回这种多数人的意念。这种心思合行事,深可嘉尚。 但是方法应该怎样?应该在此地切实研究。为什么十二年来人民都以为祸乱是革命产生出来的?中国大多数人的心理“宁为太平犬,不作乱离王”,这种心理不改变,中国是永不能太平的。因为有这种心理,所以样样敷衍苟安,枝枝节节,不求一彻底痛快的解决。要晓得这样是不行的。你不承认十二年的祸乱是革命党造成的么?民意大多数却承认是这样的。若以大多数人解决问题,那只好从他们的希望实行复辟了。我们有时到乡下去,高年父老都向我们说:“现在真命天子不出,中国决不能太平。”要是中国统计学发达,将真正民意综起来分析一下,一定复辟的人占三万万九千万多。我们果然要尊崇民意,三四十年前只好不提革命了。因为在那时,多数人要詈我们乱臣贼子,是叛贼,人人可得而诛之的。你们要实行自己的宗旨,必[不]要处处迁就民意,甚至于民意相反,也是势所不恤的。学生是读书明理的人,是指导社会的,若不能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而苟且从俗,随波逐流,那就无贵乎有学生了。 ① 全国学生联合会总会(原称全国学生联合会,即中华民国学生联合会)于一九一九年六月在上海成立。近因作出反帝反军阀决议而遭吴佩孚授意上海当局将之封闭,故移粤开会。第五次评议会于八月卜五日下午在广东高等师范学校礼堂开幕,到会有学生代表及来宾五百余人。 ② 底本未说明开幕礼日期,今据八月十六日《广州民国日报》(六)所载《全国学生总会开幕纪盛》确定。^ 世界上的学问是少数人发明的,古今中外,多数人总是不知不觉的。但是世界进化都是不知不觉做成的。近二百年来科学发达,才逐渐的将几千年来的不知不觉加上新的有知有觉。不知不觉是天然的进化,是自然的;有知有觉是人为的进化,是非自然的。前者进化慢而后者进化快。以进化快者补进化慢者,这是我们的责任。学生做先知先觉,要发明真理以引导人群,引导社会,决不可随波逐流,毫无振作。 今你们各位集会于此,要将中国十二年来的乱源细心研究。本来十二年来的变乱,不是革命党造成的,但也可说是他们制成的。就前者说,因革命并没有成功,所以纷乱不是革命党人的过错。但就后者说,为什么既发动了而不将它完成呢?所以真正原闪,还是革命未成功之过。我们举历史为证,举一二百年来的历史为证。比如美国革命脱离英国羁绊,血战八年以后,永无战争发生。中间虽然经过南北之战,但这次战役是为人道权利而战的,所以美国到现在最富强,因为伊的革命成功。法国革命乱了七八十年然后安定,安定以后永无内乱,人民乐业。其余各国革命皆如此。因为革命思潮在某种民族内有人发起,一定是蓬蓬勃勃、不可压抑的,每每出始倡导的人首受牺牲,但是革命思潮却逐渐传播,终必达到目的。中国革命①还没有成功,所以革命要一直下去,到成功然后止,因为革命力量是不能压抑的。譬如高山顶上有块大石,若不动他,就千万年也不会动。但是有人稍为拨动之后,他由山顶跌下,非到地不止。要是有人在半山腰想截住他,这人一定是笨呆的了。中国革命非达到三民主义实现、五权宪法颁行,决不能止。中国官僚、富人都求眼前的太平,每次总想将革命扑灭,以便过苟且偷安的日子。好像从前拥护袁世凯、拥护军阀以压抑革命,这正如半山腰抵抗顽石不使下坠,暂时或者有效,但是终久顽石非到地不可。法国革命就是一个好的榜样。这种反革命的心理,就是我们中国的乱源。今日学生集会讨论补救国家的方法,希望注意此点。 照今天众君的言论和所发的宣言看来,大概注重外交、内政两方面,所谓外抗列强,内倒军阀。我看这两种问题不可相提并论。我们中国四万万人占地球人种数目四分之一,有四千多年的文明,如此还怕外人欺负么?要防制外人,不是空言去抵货所能奏功的。外交纯恃内政,内政要是好,外交竟正简刁直不成问题。诸君想想,乱国怎能有外交?比如二十一条,若我们革命成功,何难取消!日本比起中国来真是小国了,受他的欺负,只能自怪。比如一个顽[硕]大且长的人被四五岁的小孩欺负了,跑问正向)旁人的面前哭诉,成何体统?所以抵制日货是可耻的。诸君的精神要全用在革命的进程上,早早想法自强,强了以后怕外国人不趋承恐后么?我记得四五[二三]十年前初到日本,她国的父老对我极其恭维,说我是大国的人民,现在这一班老年人都死了。古时我们中国有一种善德,说是人骂而当面还嘴的人是庸夫,要回家细想,人家为什么要骂我?其度量之大如此。我们切不可失掉堂堂大国之风。民国以来我们算是很弱了,前二三十年进贡的国还很多。即在元年尼泊尔国还有贡使到成都,以后因西藏路塞,不丹、尼泊尔二国才没有进贡。诸君知道尼泊尔版图并不小于日本,他们的民族名曰廓尔喀,人种极强,英国守印度的卫兵都恃这种人,但是他们还向我们进贡。要是他们知道我们因受日本的欺负而排货,一定会惊咤不已,怎么大国也受日本的欺负了,这不是失掉他们的信仰么?你们研究根本问题,切不可枝枝节节为之。根本问题就是革命未成功,学生应该担负这种责任,竟未成之功。 ① 此处原误植为“中革国命”,今改“中国革命”。^ 我想你们对于革命的主义和精神怕不大明白,恐怕革命的认识与历史也不大明白哩。比如五色旗,你们刚才向伊三鞠躬,我就不,你们一定以为我不敬国旗了。那里晓得五色旗是清朝一品官的旗,我们革了皇帝的龙旗,却崇拜官僚的五色旗,成什么话!诸君要就弃去五色旗,要就用我们从前革命的旗帜,现在海军用的青天门门旗。再如《卿云歌》,你们说它是国歌,我想一定址官僚颁布的,有何意义?其实这些形式,顶好现在不讲,寺我们革命成功后。广延硕彦,大集群贤,再制礼作乐未迟。 我再说说辛亥革命的事实。在武昌起义之前数天,革命党干部被捉去三十余人,杀了许多,所有党籍的册子都被搜去。当时炮兵营、工程营的兵士列名党籍的很多,怕的了不得,大家悄悄的聚议,与其明天捉去杀头,不如我们先下手拚个死活。但是有炮,无步枪是不会用的,步枪的子弹前几天早一一缴呈上官了,这怎么办呢?幸而有一位熊秉钧正坤),他有一个朋友刚退伍,手上还有二盒子弹共二百颗,一齐借来,每人发三四颗,藉以发难。以后推大炮进城攻总督府,将瑞澂吓跑了。但是当时本城干部既遭难,上海干部又匆遽未到,要找领袖人物才好。当时黎元洪一标人守中立,黎本人听见大乱,早躲人床下了。张振武、方维一班人以为他人还忠厚,可以推为形式上的首领,于是强勉将他从床下拉出来,以手枪逼迫,非做(都)督不可。他那时只顾惜眼前的性命,也不管以后所虑的灭族了。干了一二月,看见各省风起云涌,群揭义旗,黎视以为这种可以干咧,野心因之勃发。以后杀张、方①,是报他们轻视他之仇。民国坏到这种地步,黎元洪勾结袁世凯之罪不能辞。再说我几十年前提倡革命的事。当时我在日本发起革命,除了少数英俊外,大家都掩耳疾走,以为乱臣贼子又生了。就是少数英俊也不敢自信自命革命党,所以当时名目叫做“同盟会”,这个名目真是不求甚解了。 今天诸君所研究的在确定革命主旨,使全国学生皆集于革命旗帜之下,努力进行。果然能够百折不回,则革命成功自可如志,外交自然不成问题。数十年前我亡命时,遇见暹罗外交次长,我告以中国要革命的理由,他说要是中国革命成功,暹罗愿为中国之一省。外交次长对亡命客所言如此,暹罗现今成为独立了。前几十年伊还在进贡,后因贡船在广州洋面被劫才止。可见中国若强,高丽、安南一定会要求我们准伊们加人中国,到那时日本也不欺负我们了。大家知道日本强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强呢?学生诸君切勿自馁,我们是黄帝的子孙,要素强大,行手强大!二三十年前有一派人说中国决不能倡革命,要革命准会遭瓜分的,因为列强虎视眈眈,其欲逐逐。“瓜分”二字到现在影也无了,但是在当时却是反对革命的人的强固理由,如梁启超一派就是这种主张。他们又讲革命不是好干的。我们驳他们说,中国几千年来的朝代兴革,都不是革命么?不过在那时是一姓一朝的改革,现在却因民权自由的思朝正潮),要做人民的革命罢了。现在共管之说同三十年前瓜分之说一样利害,我们也随着大嚷特嚷,我觉得太失大国之风了。他们要共管,就来共管罢了,怕他什么?倡共管之说的,是无世界知识的人。其实欧洲战争之后,各国百孔千疮,只有美国同日本还保持战前的地位,别的国差不多是病夫了。病夫能管我们么?那么除非我们也是病夫。我们不要太相信那些在中国的无聊的外国记者和商人的话。我记得当龙济光做广东将军的时候,从香港来了一个外国人,说要拜会他。龙氏赶忙带同翻译,招待外国人到花厅,设盛馔相待。闹了半天,翻泽问他有什么事要同将军商量,他嗫嚅道:“我来想替将军量衣服,我是裁缝。” ① 张振武,方维。^ 学生宜顾大体,宜努力革命。我不能多讲话,只就形式方面说,不要再用官僚的旗、官僚的歌。就精神方面说,我们是革命党。 二民主义、五权宪法,学生诸君大半知道。只就民权一项说,我们要争回领二L,要争回主权。刚才·你们的宣言上说:中国是“半独立国”,其实错了。中国那里是半独立国?竟[简]直是殖民地罢了。安南是法国人的,高丽是日本人的,但是伊们都只服侍一个主人。我们主人多着哩,凡是从前订有约的都是我们的主人,我们是伊们的奴隶。这只怪满清,伊因为痛恨革命党,所以宁以主权给外人,不给家奴。凡此种种,在我们革命成功后自然是要论到的。其实日本太蠢,不要二十一条,只凭着条约藉口利益均沾主义即可。再如美国去年帮助我们,有华府会议①之召集。但国事只靠我们自己努力,不关外人帮助不帮助。学生做事,宜从有意识方面做起。五十年前的日本,二十年前的暹罗,还不及我们哩。从今天起,如果大家同心协力,十年以内中国可以为世界最强的国家。但是大家不相信这句话,我们同志也不相信这句话。广东人说我是“大炮”,“孙大炮”。诸君若信我的话,以日本为例,前三十年日本人只三千万,非常之愚昧,但是上从天皇,下至庶民,人人虚心,种种庶政机关几年[乎]尽用外国人。外国人坏的也有,可是好的真不少,做事极有功效。暹罗在二十年前,我到时刚用外人。现在他们两个,统共是完全独立国了。其实暹罗人口只七百余万,中有四百万人是中国子孙,地方还小于广州一府哩。我们中国改革不必学他们尽用洋人,我们中国的人才也许够用了。只因我们失却自信力,故效果少见。 诸君提起个人自信力,努力宣传,先从全国学生起,担当革命的重任。从前世界上有两个病夫,一是正[近]东的土耳其,一是远东的中国。现在近东的病夫因国民党革命奋斗之力,已脱却病态,攘臂人于诸列强之林了。远东病夫或从此脱却病症成为健夫,或从此日就衰弱竟至不起,这里责任全在诸君的身上! 据《孙先生在全国学生评议会之演说》,载上海《国民》(又名《国民周刊》)第一卷第十三号,一九二三年九月发行② ① 即华盛顿会议。 ② 另见同年八月十七日《广州民国日报》(六)所载《全国学生总会开幕纪盛》(续昨),为文言文版本;北京《新民国》第一卷第一号(同年十一月十五日出版)所载《全国学生总会开会记》,为白话文版本。两者内容均与底本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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