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个月里,张展在天未光去看苏醒的大桥已有五六回,大约每月看两次,时光也已由春到夏。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季交替,而在一名摄影师的眼里,却是蕴藏万千气象的微妙转换。光影变化的速度单位,在他们眼中有如快门的速度单位。尤其是拂晓之光,那种诞生前的神圣与幽微并存的时刻,在张展的经验里,其内涵是十分丰富的,比日出时刻更有意味。
“今天将会很好,你看那天边的颜色。”张展在马鞍岛上一边开车一边望向天边观察着。五点不到,地平线上已有一点微茫,启明星在青冥中光亮笃定。
“你看两旁的车,车牌显示来自全国各地,是建设者的车,他们住在这附近。”大桥脚下有好些早餐档在营业,五点钟,工人三三两两出来吃早餐,已然戴好头盔,身穿荧光服,吃完就开始一天的劳作。
“他们的早餐才是‘中山一日’的开始。”张展已然熟悉几个档主,和他们打过招呼后直奔海边。今天,他跑到大桥边一个家具公司的楼顶来拍摄。这是他朋友的公司,位于桥的右边。平时,他喜欢到桥的左边拍摄,觉得角度更好一些。
“6月28日,是一个值得记下的日子,大桥合龙。我的最佳拍摄点目前进不去。现在这边能见到伶仃洋大桥,也是深中通道的一部分,近中山这边的叫中山大桥。”
张展对这片湾区再熟悉不过。
他的第一个单位就是港务局,对中山港这片水域因了解而有感情。他的第一幅摄影作品就是创作于那个时候。更难得的是,当时是20世纪80年代初,在一个才开始有彩色摄影的年代,张展就在尝试。当时,他每按一下快门都异常谨慎,都经过深思熟虑。那时候,本地还没有彩色冲印,张展拍完一卷胶卷就托工友趁“一水船”(一趟航船)帮他到香港冲印及再帮他买回些胶卷。他至今都坚信经历过胶卷拍摄对一名摄影人的意义。面对眼前的海湾,那条去香港的航线还能在前方清晰划过,对张展而言,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一条重要的轨迹。
五点十分,前方的天际已有淡淡的霞彩,远处的海面升起一片茫茫雾霭,缓缓漫过远处的桥底,大家都觉得此时要屏住呼吸,可能这便叫“美到窒息”吧。
“太幸运了,竟然遇见云海!”平日波澜不惊的张展,也带着一点兴奋,“来这么多次,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和季节、气温、湿度息息相关。夏天温度高,水面温差及湿度作用下,就会形成雾气。拍摄风景者一般都追求它。我尤其喜欢雾意。”
此时,耳畔响起口琴的旋律,是张展吹的《G弦上的咏叹调》,悠长的旋律缓缓而来,慢慢诉说着……五点四十三分,太阳露出第一缕光芒,温度持续上升,海上的雾气增加,一点又一点,漫上岸来,非常温柔地覆盖大地。太阳的金光也逐渐洒染雾霭,直至眼前弥漫成一片奇观。
六点半,云海在涌满的一瞬开始轻缓地退去。远处一艘作业船载着整船的工人向着海中驶去,能看见的是伸出云雾的巨型臂摆,艰巨地左右探索前行,渡向同在云海中的线条优美的伶仃洋大桥。
与摄影的缘分,始于一次偶然
张展的半音阶口琴中吹出的《G弦上的咏叹调》也从沉思中结束。他喜欢的事物,很早就出现在他的人生中,并一直爱到现在。口琴是他青年时期能够握在手里的乐器,在后来的摄影路途上,他总会放一两把口琴在口袋里,等光时,孤独时,遇见美景感情涌起时,口琴是陪伴,又是表达。
此间,他拿出一把布鲁斯口琴,吹起蓝调口琴的经典曲《Rice Miller》,音色时而短促,时而拉长,时而高旷,时而沉吟,起起伏伏,色彩极其丰富,可表达自由壮阔,也可表达苍凉忧郁,这些情绪在张展的旅途中常常产生,“像现在,面对眼前这项世纪超级工程,欢畅明快的《Rice Miller》就可以表达我的心情。”张展说。
从2005年起,张展就长期担任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特约摄影师。他与摄影的缘分始于1973年至1974年间的一次偶然。张展的母亲是中学图书馆管理员,1973年高中毕业后他曾待业一年,那一年,他有大把时间泡在学校图书馆里读书。他偶然看到《中国摄影》杂志,被其中两幅作品深深吸引。参加工作后,张展开始投入摄影爱好中。1985年,他被调到中山图片社;1990年,他出来创业从事商业摄影至今。
作为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特约摄影师,张展拍过不少奇观,火山、冰川,北极、南极,中国的东部、西部,而他到今天依然会说:“中山是很美的。”与其说是摄影家作品最早带给他摄影美学的意象,不如说是幼年时家乡的水月云天、田园山野蕴含的天然纯朴之美,更加影响了张展的精神气质。他至今愿意骑自行车从城区的家里一路骑行至翠亨,一路发现身边属于他心中的美好事物。他享受骑车,多半因为青年时上山下乡,他骑车来去,自行车岁月成为他人生之中的记忆。说到记忆,不禁关联到摄影那承载记忆的能力。那些生命中的偶然与瞬间,一帧一帧,构成了整个世界的往事。
来源:中山日报 2022-07-10